尤其豐慶,他張口結舌,呆呆望著豐鈺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豐大太太、豐三太太、周氏俱是吃驚。
原以為豐鈺與安瀟瀟交好,可走安瀟瀟的內園路子,慢慢幫家中攀上嘉毅侯,誰想,原來豐鈺從一開始就與嘉毅侯本人識得的。
甚至此次豐郢得到重用,獨得嘉毅侯親自舉薦
這得是多大的交情
豐郢一個外府七品小吏,去哪里能結識嘉毅侯可若是從豐鈺身上一想,這事便順理成章。
安錦南勉強可算得是當今皇帝的“小舅子”,雖他姐姐不是中宮娘娘,從前也是備受聖寵的一個。若當年那皇子活下來,在宮中笑到最後的,還不知是誰。
安錦南又是一品軍侯,立過大功的兵馬元帥,今朝唯一一個曾不卸甲冑闖入禁宮而沒被論謀逆罪懲處的人。可想而知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是多麼超然。
這樣一個人,出入宮闈不就是家常便飯能遇上豐鈺這個當宮女的,再是正常不過。
兩人一來二去,攀了同鄉,豐鈺也算清秀說不定還有些什麼超出正常宮婢與朝臣的關系
越是這般想著,眾人面上的表情就越精彩。
只有段家兄弟心里不大對味。臨城內外,最大的鹽商就是段家,負責整個臨城的銷鹽,他們費盡心思,想要拉攏安錦南,從他口中套出有用消息,不惜高價賄賂,在從豐鈺處得知其喜好後,更是三天兩頭送些奇珍異獸過去
誰料最後最後,他們打听的人就是那個被打听的本人。
段溪和恨不得立時長出雙翅膀飛回臨城,把這消息帶回家中,以便想好應對法子。
豐凱沉吟道“嘉毅侯不是不問政事,已經半致仕狀態麼”
豐郢搖了搖頭“伯父細想,安侯爺至今可還掛著兵馬大元帥的職務呢,雖說虎符已經交回朝廷,一旦敵國再犯,能率軍出征者,還能有誰聖上雖允了他回鄉,可府邸封邑俸祿賞賜,可半點不曾斷過”
豐凱重重拍了下桌案,有些興奮,又有些責怪地將目光移向豐鈺“孩子,你與嘉毅侯乃是舊識,何不早言”
早點說,何必一直虛虛打探,直接抱上嘉毅侯大腿,他又何至被客天賜的官司牽連
想至此,不由對豐慶和客氏不快。
“二弟,追回欠款一事,我看你還是不要推脫。此事乃是你查管不嚴之過,你責無旁貸。眼看鈺兒就要定親,問名納彩之前,你可得將閨女應得的嫁妝,一分不少地給她置備出來。”
不待豐慶答話,又對豐大太太道“你鎮日在家,常勸著弟妹,兒女婚姻乃是大事,半點不容馬虎。”
一家之長一錘定音,不論豐慶多為難,客氏多不願,此事都再沒任何轉圜余地。
若非豐郢及時到場,只怕這回之事又隨著客天賜的死而不了了之。
豐鈺有些笑不出。
怎麼會,又和安錦南扯上關系
想及上回他說起巡鹽御史人選一事,那是早接了聖旨,故意逗她想瞧她出丑的吧
段溪和趁機告辭,急于將消息帶回臨城,好做準備。
豐郢在屋中說了會兒話,因還要入嘉毅侯府向安錦南報到,從上院出來就直接回自己的院子洗塵更衣。
豐鈺已經許久沒有踏足過西府,她在逸竹軒的書房來回踱著步子。滿腹心事,無從言說,如今兄長歸來,似乎有了主心骨,並不那麼郁悶了。
豐郢穿戴整齊出來,就見豐鈺立在書桌前頭,兩手交握,低頭垂目,豐郢笑了下,在她面前幾步停住步子,張開雙臂道“傻丫頭,不和哥哥撒嬌了”
豐鈺眼圈一紅,邁步過去,沒有像小時候那樣撲身在哥哥懷里,伸出手,握拳在他手臂上捶了一記。
豐郢夸張地“哎喲”一聲,攥住她的手,翻開她手掌看了看,臉上的笑容瞬間散了去。
她雙手已經養的細白,可舊有的凍瘡印子和掌心堅硬的繭仍在。
這十年,她在宮中,不知如何給人磋磨。
豐郢心中揪痛,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豐鈺將手從他手里抽回,仰頭問道“兄長,你這回能待多久安錦南巡鹽務,最多一年,這一年你都會在我身邊對嗎”
豐郢輕輕捏了下她耳朵“我替侯爺往來京城與盛城,約三個月代他回京述職一次,詳細匯報督鹽事宜。”
頓了頓道“你和他到底有何關系他在信中,提及了你”
豐鈺有些吃驚。
安錦南,這樣八風不動的一個人,會在寫給官員的信里,提及一個宮婢
怎麼想都覺不可思議。
不由問“提了我什麼”
“說是豐女巧針線,為他解決了大麻煩,為酬謝,願與我機會露露臉,問我願不願意。”
豐郢現在憶及,都還覺得不敢置信,“你知道嗎,我收到信的時候都嚇傻了。那可是堂堂嘉毅侯啊”
“雖都出自盛城,可祖輩就已在京都做侯爺了。盛城官員人人喜歡與嘉毅侯府攀交情,說什麼同鄉之誼,笑話嘉毅侯若非如今回了盛城,怕他們連見他老人家金面的機會都沒有,誰和他們講同鄉情”
竟是為了當日做繡活的些許功勞,替兄長掙了個大展身手大露臉面的前程
不容豐鈺不吃驚,安錦南這回禮,未免也太大氣了。
後來自己在客天賜之事上利用了他,這人情又該怎麼還才好
豐鈺搖搖頭,甩掉繁雜的心思,見豐郢收整好便要出門,忙將他拽住,低聲而鄭重地道“兄長,阿娘當年的病情,可有可疑”
豐郢滿面不解“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當年他在外頭書院讀書,一旬才回家一趟,後來阿娘總是病著,有時整天都沒有清醒的時候,他觸景傷情,甚少踏足那間屋子,每回臨行,就隔著簾子在外磕頭,心中暗暗替阿娘祈福祝禱。
于今,已有十五個年頭了。
豐鈺道“兄長,阿娘的死也許另有別情。你听說我”
豐郢擺了擺手“妹妹,公事要緊,我得先走了。回來再說。”
豐鈺只得放他去。這一等,就等了三日。
各處宴請,各方打探,豐郢從走入侯府被安錦南安排在鹽運司任左侍郎後,他驟然變成了附近各縣鎮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嘉毅侯攀不上,還攀不上個新上任的七品官麼
臨城段家,段家大老爺、二老爺、段溪和、段清和等人圍坐在屋中。
桌上擺著厚厚一沓冊子,是往年銷鹽賬目。上頭擱著一張薄薄的紙,寫著這屆都轉運鹽市使司上下所有官員的名字。
嘉毅侯三字高懸紙上。
段庸手指在那名單上面畫了個圈,點中豐郢的名字,“從郢兒入手,多少能透些底細給我們。眼看過冬,鹽價每年這時要提上幾分這節骨眼下來了巡鹽御史,我們是能提不能提”
段溪和搖了搖頭“我看未必。”
眾人都朝他看來,听他一字一句道“且不論豐郢這些年與我們關系疏遠,單只論他此番際遇,還是靠他妹妹在宮里與嘉毅侯攢下的交情換來的。且,豐家也在暗中插手鹽務,若我不曾記錯,他那個商戶出身的妻子娘家,名下就有一座鹽場”
“你的意思是”段庸蹙了眉頭。
“十余年不曾親近,你說他是會偏幫我們,還是偏幫他岳家且,他只管著一塊鹽運事務,每三個月還要代嘉毅侯回京述職,待他不在城內,有事誰與我們通氣”
屋中氣氛沉重下來。
“我有辦法。”段清和率先打破寧靜,從椅上站起身來。
“與嘉毅侯有交情之人,非是郢表哥,而是豐鈺。”
他走到炕前,朝伯父和父親一揖到地“孩兒有心求娶豐家表姐,望伯父和爹爹成全。”
自豐郢歸來後,豐鈺兄妹在豐府的地位水漲船高。
客氏平素並不出門,倒是豐大太太,不時去她屋中寬慰幾句,順勢說一番為人娘親的道理。
豐鈺趁無人注意到時,將杏娘約至豐郢的逸竹軒見了回面。
杏娘與她細說自己所見所聞,“那客老太太曾失言,提及太太婚前就與老爺相識,至于是不是發生在夫人在世的時候,奴婢不能確定。”
“若是姐姐還活著,定是知道一二的。可惜當年的老人兒不是被發賣就是給滅了口,唯剩姑娘屋里那奶嬤嬤,還是個痴傻的”
豐鈺已經四處打探過,周氏豐大太太身邊跟著的都是陪嫁奴婢,忠心不二,不易收買,反易暴露她自己。西府這邊經歷過多次大換血,一如杏娘所言,知道當年之事的人都已沒了影蹤,她也試著四處打听,全沒下落。
杏娘遺憾地道“可惜當年那看癥的先生前年故去了,不然還可問一問他”
豐鈺猛地站起來“是了,當年的郎中他故去了,可他的徒弟,他的徒弟,也曾陪他來給娘瞧過病是不是”
豐鈺立即著人打听,從前的藥堂如今已變成了綢緞莊,據說那郎中的徒弟乃是他親佷兒,藥鋪無以為繼後就攜家帶口去了外地討生活。
整整五日,豐鈺一直為此事奔波,苦于沒半點下落
十月初二,盛城迎來第一場雪。
寒冬降至。
大雪紛飛的窗前,豐鈺寫了封信給安瀟瀟。
次日,她與兄長同車,入嘉毅侯府拜訪安五姑娘。
在安錦南的院子里,豐鈺撞見了才練劍回來的安錦南。
屋中焚著上用的龍涎香。
這種泊來香料豐鈺是知道的,外域進貢入宮每年僅四百斤,還不夠各宮用的,卻也賞賜了許多給嘉毅侯,可見聖眷猶隆。
繚繚繞繞的輕煙後,沐浴後的安錦南身穿玄色繡金蟒袍,發梢濕漉漉地從淨室走了出來。
他悄聲立在那,遠遠打量豐鈺。
這個在夢中多番擾他清淨,亂他心緒的女人。
這樣平凡的樣貌,竟也能細細品出一絲別樣的美。
不驚艷,不搶眼,稍事粉飾,也能明麗動人。
最是不能忽視那身段,穿一身雪青色裙子,腰間束著緞帶,垂掛兩只吉祥紋飾的玉葫蘆那腰甚是縴細
他並不曾發覺,自己從何時起開始將這宮婢當作成女人看待。
深宮中二十余日耳鬢廝磨,他不曾動過半分綺念。只覺此女細心妥帖,服侍得極好,又不至叫人厭煩。
緣何,她就成了他夢中那救他于困的人
安錦南目光沉沉,緩步朝她走去。
每一步,都令他呼吸艱難,心跳加速。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所想的,究竟是不是那回事。
急不可耐的想弄清楚,到底自己為何會對她有這般反應
豐鈺一抬眼,就見安錦南立在她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