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不後悔。能借安錦南的手,了結了她那狼心狗肺的丈夫,了結了應氏一族,她便死,也夠本了。
至于當日替她指路的那幕後之人……她不準備叫安錦南知道。
她曾對安錦南動過心的……幾次暗中相隨,對那高高在上而有孤寂深情的男人……
他為他亡妻,十年不娶……她曾在心底默默的羨慕過,若有一個人,為她深情若此,便是給他克死了,又有什麼好遺憾的……
莫千言閉上眼,淚水終于重新漫了上來。
她抿了抿頭發,從發間取下木釵,她自地獄中走一遭,也該,解脫了……
她展唇,露出一個絕美的笑。
“安錦南,你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啊……別饒了應瀾生,別饒了應家……來生……”
她沒有將話說完。
木釵插進白皙而柔軟的脖頸中,很快噴涌出溫熱的血液。
她的體溫漸漸降低,她緩緩坐在地上,擺出最迷人的姿態,仰面躺了下去。
干草很快被鮮紅的血染濕,崔寧和趙躍進來時,發現人已經救不回了。
應瀾生呆呆坐在安錦南的書房中。他無精打采地垂著頭。
座上,安錦南手執狼毫,將一沓燙金紅帛丟給他。
“據聞,樊城應榮書畫皆佳,本侯要散出去的喜帖,不若便你來謄寫吧。”
應瀾生本是面無表情,直到這話說完有一刻鐘,他才後知後覺地抬起頭,驚愕地看向安錦南。
安錦南抱臂靠在椅背上,似對他的反應十分滿意。
線條料峭的下巴因淡笑而柔和了些。
“哦,忘了告訴你了。本侯即將在明年三月春,迎娶豐家長女,豐鈺。”
安錦南說到那個名字時,舌尖在唇間頓了頓,將那語氣拉扯得有些纏綿。
應瀾生怔怔望著他,听他續道
“屆時,你來觀禮。便你在獄中,瞧在本侯面上,他們也會允的。”
第58章
應瀾生不知這話如何反應, 他怔怔望著安錦南。
豐鈺……
這個突然出現在他生命中、原本不應與他有任何交集的女人。
他前半生大多時間, 除了念及阿言, 便是考慮他的家族,他的產業,考慮如何替遠在京城的父親鋪路, 如何維系好父親作為“孤臣”的賢名……
對豐鈺, 從一開始他就懷著不純的目的。他心痛阿言的遭遇,也想試探自己如今的能力, 所以他大著膽子, 將主意打到了安錦南身上。
他以為,一個被驅離出京城而又手無兵權的閑散侯爺, 不過便是強弩之末,瞧著威風, 其實內里中空。
他想知道, 自己如今實力如何, 是否有機會,舉家進京搏上一搏……更遠的路他已謀算過了,安錦南在京城仇家眾多, 他遠避盛城, 怎知不是避禍?
淑妃因謀害皇嗣而死, 皇上早已厭棄恨極安家, 他以為他出手, 神不知鬼不覺, 亦無人會替安錦南這龜縮之人出頭……
萬萬不曾想過, 安錦南兼了鹽政!原來他從未失寵,他仍是今上信任的寵臣。
可他自己,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家族插手地方鹽務一事,更是不想安錦南查知。他得保住父親的名聲,保住他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一切。
這樣的大好局面,怎容安錦南打破?
且……他想證明,他自己比安錦南強!
他越發想除去安錦南,瘋狂的想。
可……這可笑的好勝心,是源于什麼……
他自己都說不清……
此刻,從安錦南口中得知他曾求娶過的女人,即將嫁與安錦南為妻。
他以為在阿言的囚牢中,他的心已經痛極至麻木了。
可這絲絲縷縷的滋味是什麼?
他發顫的指尖,冰涼的身體,是為什麼……
他抿了抿唇,覺得面前的安錦南,好生可惡。
他是在笑麼?笑他的無能?笑他徹徹底底的敗了?
應瀾生垂頭,視線落在面前的紅帛上面。
大紅燙金的帛上,筆力遒勁銀鉤鐵畫般的字跡。
安、豐,兩個字親密的挨在一起。
透過這濃稠的墨汁,他似乎看見,豐鈺那張清冷的臉,貼靠在安錦南的肩頭……
她那樣倔強的女子,小鳥依人之時,會是什麼樣呢?
應瀾生攥了攥手掌,又松開。半晌,才苦笑道“侯爺……說笑了……”
婚事,在不曾得到當事人應允的情況下,被訂了下來。
應瀾生的求婚他們樂于听從豐鈺的意願,可對象一旦換作安錦南,一切就都變了模樣。
豐鈺房中人來人往,遠近親友幾乎踏斷了她的門檻,無外乎恭喜,湊趣,敘舊,攀親。
她從不知,原來她有那麼多的姊妹知己,那麼多的兄嫂叔伯。
豐鈺依舊過自己的日子。清晨便去豐老夫人處誦經吃齋,回屋後便是伺弄花草,或是拿些話本子瞧。
午後她會去豐慶房里待一個時辰。
不為旁的,只為坐在悶得人頭暈腦脹的充滿藥味的屋中,笑著給父親喂食湯藥,順帶回憶一番母親病中的情形。
說得越多,她便記得越清楚。說得越細,豐慶的臉色便越難看。
他衙門的差事已經做不得了,郎中來瞧過,說是還能說話,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有時豐鈺在想,豐慶如今這樣子,算她作孽麼?
可藥是在客氏房中一點點給他用的,他若不是耽于那種事,非要勉強行之,又會病的這般重麼?
不管是不是造孽,豐鈺都不後悔。
她從沒想過要他的命,她甚至還會努力的、出錢出力地供養他,讓他好生養著,長命百歲才好。
她要每天說上幾件關于母親的事,叫他時時刻刻記得,他今日之果與母親當日的痛楚相比,根本算不得什麼。
一個對兒女無情,謀害發妻的惡人,他配得到同情麼?
其實豐鈺自己也知,她骨子里根本和他一樣!
她甚至更惡劣。她對自己親父下手,比他還毒!
豐鈺喂完了碗中的藥,拿了手帕替豐慶擦了嘴角,放下帳子,溫聲道“阿爹好生休息,我去瞧瞧杏娘。”
近來,人人都知她待杏娘極好。
本因杏娘和豐慶的事有關聯,豐大太太等人打算暗中處置了杏娘。如今因著她高看杏娘一眼,認了杏娘失去的那孩兒,杏娘姨娘的身份幾乎給默許了。反正,如今二房沒有主母。
客氏不過是個被關在房里不見天日的待罪之人。
與她一同被禁足的,還有豐媛。
專有個嬤嬤守著豐媛的屋子,可以在西府內行走,卻不能外出一步。
豐媛無法送信給外祖家,也無法得見母親,她明顯地消瘦了許多。父親不知為何,每每不願見她,更不肯听她替母親求她情,她和客氏身邊的人,都給豐大太太關了,手中沒一個可用之人。她孤立無援,手足無措。
如今府中人人都在討論豐鈺的婚事,都說,大姐姐要做侯夫人了。據聞,當年在宮中,身為宮女的姐姐,就與那大名鼎鼎的嘉毅侯有過一段情緣。
又有那添油加醋之人,將兩人關系描繪成一段可歌可泣的絕戀。
豐媛一開始听在耳中只覺得煩,如今,她忽然燃起希望。如果豐鈺能替客氏說上一句話,豐大太太敢不給她面子麼?
豐媛來的時候,豐鈺正和杏娘說話,見到她來,豐鈺止了話頭。姊妹二人來到廊外,豐媛垂頭默默流淚,許久,才糾結而艱難地拉住豐鈺的手。
“大姐姐,如今……只有你能替阿娘說句話了……”
豐鈺冷嗤一聲。是麼?
她憑什麼?
當年她被送入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宮中,幾番情況危急幾乎喪命之時,可有人替她說一句話?
客氏可有憐她淒慘,肯放她一馬?
憑什麼她們走到絕路,就有臉來求她?
豐鈺笑了下“媛兒,听說明年春你也要入宮選秀了?”
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反問,叫豐媛怔了片刻。
她抬眼,看向豐鈺,豐鈺今兒穿的是套湖綠色的襖裙,頸中圍著長狐狸毛的領子,豐媛認得這成色,從前在客氏的庫房見過。
她抿了抿嘴唇,臉上泛起掙扎的神色。
如今,客氏手里那些東西,都給了豐鈺了。都說,那原本是豐鈺親娘的嫁妝……
可在豐媛心里,那些東西從來就屬于母親。人死燈滅,父親允了母親便是允了,旁人憑什麼來爭?憑什麼生生把那些東西都搶了去!
她也是要成婚的人啊!開春的選秀一過,只要想法子劃去名字落選回來,她就能嫁人了!
忽然,豐媛瞳孔縮了縮。
選秀?適才豐鈺說起選秀?
她睜大了眼楮,緊緊盯著豐鈺道“大姐姐,你是什麼意思?”
豐鈺淡淡笑道“我是擔心你。當年我參選時,不知出了什麼岔子,本來已經說好,會劃去我的名字,怎知後來……”
說到這里,她嘆了一聲,撩起眼簾,瞥了瞥豐媛“如今父親母親同時病了,你若是給選中進了宮……父母親可又要添了心病……”
豐媛緊緊捏住袖子,心中百般不安。不會的,豐鈺不會是那個意思,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