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強笑了笑說︰“給您添麻煩了。”
就這樣,上不同的課,學各種東西,跟不同年齡的人打交道,也花了更多的心思在教學上。祈熱將自己的生活填滿,不留一絲空隙,每日看上去過得充實又有趣。
她生日那日,從外頭回來的花自酌給她帶來張論文比賽獎狀,又問她申請當輔導員的事兒,說一當大概率就得當四年,事情多而雜,要她考慮清楚。
祈熱忙不迭點著頭。
“你待會兒出去?”花自酌突然問她。
“出去?去哪兒?我有課呢。”她抱了東西準備去教室。
花自酌面無波瀾,“沒事兒,去吧。”
祈熱便笑著去了。
轉眼便是六月,陸時樾的生日如期而至。柳佩君打了電話喊祈熱回家吃飯,祈熱那晚有最後一堂課,不方便請假,也就沒回去。
期末結束後,她照常去訓練中心,和小孩們混在一塊兒。放了假的小孩們連訓練都更有了精神,趁教練不在的時候,放著最近的大熱歌兒,邊听邊唱,也邊揮舞著拳頭,越听越來勁。
祈熱听不來,以至于有一段時間對隻果都有點ptsd。
她本不打算那麼快回家,雖然心里考慮了無數遍,祈畔喊他回去看巴西世界杯,季來煙讓她回去休息幾天,她也還是堅持下來,留在了公寓。
結果,祈涼一個電話將她喊了回去。
七月如火,祈涼偏選了個最熱的天帶班堇回家,把人帶到家才開車去接祈熱。
祈熱買了不少東西,還提一個冰鎮西瓜。進門先看到班堇,很快又被另一個人吸引過去。她起先是被藍色的頭發搶去注意力,看過去才確信是誰。
沙發上坐著的人沒有抬頭,和往常一樣低頭看著手機,正專心致志地打著游戲。
祈熱很快將視線轉回去,跟班堇打起招呼。再問祈涼,才知道祈畔和季來煙都不在家。
“我是來找你們一起听腰的!”興致高昂的班堇從包里掏出嶄新的專輯朝祈熱揚了揚,“新專輯!純手工!每一張都獨一無二!”
一張打口專輯,配一個很大的歌詞本,還另外配一張不販賣的《鐵路之光》。
彼時喜歡腰的他們還不知道,這將是腰的最後一張專輯。
“先听他們的,再听我們樂隊的新專,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都讓你們听一听。”
班堇帶來看上去十分高檔的cd機和音響,推著祈熱往沙發上坐,仿佛自己才是屋子的主人。
祈熱剛坐下,旁邊的人便起身坐去了旁邊的單人沙發。班堇愣了愣,很快坐到空出的位置上,將手里的歌詞本給了祈熱。
音樂一響,祈熱翻開至第一頁。
“歌詞真的很絕!”班堇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祈熱聞言更加專注,眼楮掃過“對抗”“單調”“悲傷”“舞廳”,還未來得及細細品,前奏也還未結束,單人沙發上的人突然起了身。
三個人一起看過去的時候,陸時迦只看了一眼祈熱,隨後往樓梯口走,長腿一邁,那抹鮮明的藍便消失在拐角。
祈熱沒有多猶豫,放下歌詞本就跟了上去。她速度不快,繞個彎,看到了停在二樓一扇門前的背影。
那背影決絕,不妥協。
祈熱不自覺地停了下來,耳邊恰是那句——“對抗是單調的悲傷舞,你幫我盡情你就是舞廳”。
她似乎瞬間就明白了班堇的那句“歌詞絕”。
陸時迦,她,無論事情對或錯,都在獨自對抗,單調且悲傷。再也沒有誰幫誰,再也無法盡情,也再也不會有舞廳。
自由自在,任人相愛的舞廳。
她也突然意識到,陸時迦上樓來,大概就是要將他自己的舞廳取走。
他停在她房門前,沒有破門而入,給她留了最後一點尊嚴。要知道,她早就將他的自尊踩在了腳下,且踩了不止一次。
祈熱將最後半截樓梯走完,到了他身後,然後是他旁邊,再站到他身前,伸手擰開門把。
她推開一半,沒有立即走進去,也沒有回頭,問︰“你要拿什麼?”
陸時迦抬眼看向房間里,他似乎一點也不想進她房間,站在門外一動未動。
或許是他要取走的太多,而那些都被祈熱藏了起來,所以他只能看著掛衣架上,祈熱偶爾會背的那個包。
包上掛著她唯一沒有收起來的,粉紅色御守。
祈熱往旁邊讓的時候,陸時迦往里走了一兩步,他伸手用了蠻勁,與吊著御守的掛繩對抗。
他終于取下御守,轉身再以對抗的姿態看向祈熱。樓下的音樂聲低低地透過樓板滲上來,他手垂落在身側,手心里緊緊抓著御守。
歌聲分明很小,祈熱卻覺得吵了,用盡力氣去听陸時迦說什麼。
陸時迦離她很遠,連帶著聲音也是遠的,他平靜地說︰“我其實有很多話想說,想罵你,想對你發脾氣,但是我知道,你已經不值得了。”
不值得他費口舌,不值得他失去禮節,不值得他浪費時間。
曾經瘋狂熾熱是他,此刻心灰意冷也是他。
“祈熱,”陸時迦喊了她的名字,說的話听來殘忍,“你配不上我的喜歡。”
他沒有再作停留,帶著他曾經替她建造的舞廳,平靜地離開。
他們沒有對話,各自說的也沒有任何關系。
他們獨自對抗,傷害卻精準地給予了彼此。
舞廳沒有了,盡情沒有了,連那一點點的悲傷也沒有了,只剩下無力的對抗。
祈熱木然地走下樓,重新拿起歌詞本。
時間從來沒有這樣慢,他們已經心照不宣地完成了一場平靜的對抗,第一首歌卻還未播完。她視線停留在第一行,掃過這一首歌的名字——
《情書》。
竟然叫《情書》。
寫的、唱的皆是充滿愛意的情話,呈現在祈熱眼前的,卻是滿紙訣別。
祈熱莫名松了一口氣。
訣別一過,她終于什麼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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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陸時迦是在八月下旬出的國, 家人開車送他去機場,他話不多, 知道柳佩君最放心不下他, 少數的那幾句也都留給了她。
該說的都說完,他沒再停留, 轉身要去安檢。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陸正午見兒子越走越遠,忽地快步追上去,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待他回身喊一聲“爸”,陸正午心里滋味更加復雜。
他和柳佩君一樣,對兒子的遠行有不舍和擔憂。他看一眼他淡藍色的頭發和淡然的臉色,伸手重重往他肩上拍,“兒子, 爸爸現在最希望你開開心心的, 要是在那邊不好, 告訴家里,我和你媽媽去接你回來。”
陸時迦本沒有多麼不舍,看到他爸發紅的眼眶, 心里一動,有些不自在地說︰“我就是去念書, 沒什麼不開心的, 放假了我就回來,您有時間多陪陪媽。”
陸正午重復點著頭,沉默了片刻說︰“一定要開開心心, 等你下次回來,咱們爺倆單獨喝次酒。”
提到酒,陸時迦神色暗了下,隨即笑著說︰“爸,我不會喝酒。”
陸正午也笑了,“那喝點別的。”
“嗯。”陸時迦點頭,“走了,回去注意安全。”
安檢後候機,陸時迦在候機室靠窗而坐,窗外有飛機沿著起飛跑道直行,隨後漸漸升空,消失在視野里。
出發前,陸時迦計劃一學期至少回兩趟家,可真到了東京,每天被各種事情充斥,忙得沒有時間抽身。加上他自己情緒長久地消沉,每到假期甚至有些害怕接到家里的電話。接了也只說學業繁忙,等春假的時候再回去。
他以為自己足夠強大,也足夠自立,不過是換個環境換個學校,沒什麼不同。可只有獨自在外了,才體會到學業、生活以及自己的野心拼在一起時有多令人應接不暇。
因為同樣是出國求學,所以不可避免地,他偶爾會想起以前出國的祈熱,想起她在國外的遭遇。
祈熱雖橫沖直撞,可還是嬌貴的,偶爾磕到手都能一臉苦兮兮。那時候他討厭這樣的她,等人不在跟前了,他又覺得自己不該鬧小情緒。但每逢她打電話回來,其他人頭對頭對著那邊噓寒問暖,陸正午問他有沒有要說的,他也還是搖搖頭。那會兒他還是別扭的小孩,怕尷尬,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反倒是那邊祈熱又用往常的氣勢說︰“小矮子呢?叫他來!”他一听那三個字,更不願意接了。
其實那時她的電話並不多,是因為他逃避對話,所以才會覺得她打電話頻繁,覺得她出國了還是一樣的聒噪。
直到她在比利時被搶,他對國外的印象加了一條︰不安全。祈熱說了,沒有什麼地方是徹底安全的,他那時候才知道,她沒有騙他。
他自己出國這段時間尚未遇上安全問題,但身邊同學確實有過種種類似的遭遇,他好像終于能對當時她的經歷感同身受。
這樣想起她的時候,也會想起那次她在席上說過的那句︰出國一定要注意安全。他漸漸覺出這句話里頭真心的成分。
但這句話與她的口出惡言相比,無足輕重。
再去細想她說過的那些話,他又清醒了過來。他就不該想她,更不該見她。不想見,他就索性不回去。
梅城與東京隔著東海,隔著兩千多公里的距離,說遠不遠,飛機只需要兩三個小時,來回十分方便,可他這一去,再回來已經是新的一年。
八月至來年三月,七個月的時間,陸時迦一面覺得時間如白駒過隙,一面又覺度日如年。
時間便是這樣,只會往前走,不會再回頭,比人更加任性。
懷著同樣感受的人也不止他一個。
陸時迦去日本後的第一個月,祈熱一次也沒回過家。不是逃避,而是忙得壓根沒有時間。
新學期伊始,作為新上任的新生輔導員,事情與之前花自酌說過的一樣,多而繁雜,需要她用十足的耐心一件件處理。若是以前,她會認為這樣的經歷可以磨練人,但很快她就發現,除了耐心,她沒有遇上任何復雜的挑戰。
只要她願意,抖幾句包袱,說幾句微博熱詞,就可以很快和學生打成一片。學生有什麼問題糾葛,她一出面,也很容易就調解成功。
她每日笑臉迎人,領導夸她耐心有條理,適合干這個,她笑而不語,其實心里煩躁得很。
好在她還有格斗。那張格斗會員卡,像是徐雲柯未卜先知一樣送得恰到好處。起初是抱著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接觸新事物的念頭開始訓練,到了後頭,她慢慢感受到了格斗的樂趣。
格斗不是單純的發泄,當然,每一次出拳與較量,她都免不了帶了發泄的成分在里頭,所以教練一語中的,說她動機不純。
她也不否認,用毛巾胡亂擦掉滿臉的汗後直言︰“發泄算一條,還有另一條,睡得香。”
將體能耗盡之後,她往往沾枕就能入睡,再睜眼已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