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綰默默地將一旁茶幾上的鎏金托盤端起來,放到翠顰的手中,示意她送去給慕明月賠罪,托盤上放著早炖好的極品血燕。
翠顰托著托盤,老老實實的膝行過去,到了美人榻前,將托盤舉高到頭頂,聲音無比謙卑地道︰“小姐,是奴婢的錯,你喝盅燕窩消消氣。”
慕明月定定地瞄了翠顰半晌,這才將團扇擱在一旁,接過燕窩盅,再次悶悶地吐了一口氣︰“你起來吧,去洗把臉,以後別有事沒事哭哭啼啼觸人霉頭。”
翠顰如蒙大赦,連忙下去重新洗臉上妝,不敢再生事了。
見她臉色稍霽,燕綰才慢慢坐到榻邊幫她捶腿,低聲道︰“小姐今日心神不寧,可是因為那兩本手札?是擔心手札給了黛宮主,又引出什麼事端,對老爺和小姐不利嗎?”
慕明月垂著眼皮,淡淡地道︰“不過是仿本而已,給她又何妨。”
“……”燕綰一驚︰“仿本?這這這能行嗎?再說小姐去哪里謀的兩個仿本?”
慕明月把燕窩盅遞給她,面無表情地道︰“我可沒有本事讓人去仿聶夫人的字跡,並做的天衣無縫,以假充真!自然是那放手札的人干的。我不過是听命行事,黛宮主若真發現有什麼不妥,也與我不相干,大不了到時再把真本給她就是了,難不成為這就殺我滅口嗎?滄海宮自詡名門正派,再不濟也不會牽怒于我一個無辜的弱女子。”
燕綰手都要抖起來,覺得事情越來越不簡單了,這簡直就是一個圈套!
起初只是有人故意把手札讓她們發現,如今更弄了真假手札出來,而且要騙的人是軒轅黛,燕綰只要想想都覺得整個人不好起來。
“小姐,這可不是開玩笑的,真假手札里面的內容是一樣嗎?還是區別挺大?你是不是兩樣都瞧過?”
若區別大,那這個人肯定是想用手札誤導黛宮主,至于抱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也許只有那個人才知曉。
慕明月拿起團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拂著,垂下眼皮翻了翻榻上的幾卷書冊,不帶什麼情緒地道︰“既然是仿本,那肯定有不同之處,不然煞費苦心弄個仿本出來干什麼!你以為容易嗎?尤其要瞞的人是軒轅黛,沒有瞞天過海的本領,誰敢跑去她面前班門弄斧,自曝其短?又不是活膩了!”
“……那,那……”燕綰素來有心計,此時也鎮定不下來了,忍不住推了推慕明月,聲音壓的低的不能再低︰“那小姐明知這樣做不妥,為何還要听那人的話行事?與其擔這樣的風險,不如把實話告知黛宮主,讓她來解決此事?”
慕明月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輕哧一聲,略帶嘲弄地道︰“錦衣玉食,高門大戶的日子過久了,你忘了咱們以前是干什麼的吧?忘了干娘是哪行出身?真以為我們到了尚書府,一切的過往便雲消霧散,且永遠無人知曉?你是不是以為隨著干娘去世,咱們那些低賤到風塵的歲月便一筆勾消,所有的污垢與污穢便被抹的一干二淨,從此潔白如柳絮?”
“……不!”燕綰的臉色頓時變的慘白,整個身體都僵硬了,如遭雷擊!
燕綰和翠顰並不是慕明月回慕府後,慕府幫她配置的丫鬟,而是張桂蘭給她買的丫鬟,三個人算是一起長大,如果不是慕明月的命運發生轉機,她們三個人毫無疑問要淪落風塵,過倚門賣笑的日子。
萬幸慕明月回了慕府,且她知道自己羽翼未豐,勢單力薄,恐這一世會重復上輩子的命運——非但不能為自己復仇,反而死于仇人之手。
于是她沒有費盡心機的擺脫張桂蘭,也沒有偷偷摸摸的偷跑,然後一個人跑到尚書府認親,而是費盡唇舌說服張桂蘭幫自己,並帶著兩個心腹回了慕府,許她們以榮華富貴,再繪出美好的藍圖,允諾她們,幾個人一起打拼一個不一樣的未來!從此擺脫低賤的妓女身份。
她的做法和計劃毋庸置疑是正確的,倘若她當初瞞著張桂蘭偷跑,那麼等待她的只有兩個結局——要麼毒發身亡;要麼被張桂蘭找到,且被她無情的揭露出不堪的身份與過往。
張桂蘭可非什麼泛泛之輩,她年輕的時候,也曾是青樓里紅極一時的花魁,只因年老色衰兼長期接客,被酒色財氣跟藥物弄傷了身體,不得不在一個恩客的幫助下,退出風塵之地。
她無兒無女,除了吹拉彈唱,侍候男人,也不懂別的營生,坐吃山空啃完老本就慘了,于是她才買了慕明月和其他幾個女孩子來調教,打算開私窠,即私娼,用以防老。
張桂蘭花花腸子多,有手段,認識一些三教九流的人,她對慕明月等人恩威並施,一面以干娘的身份養著她們,一面又在其飲食中下毒——防其反骨或反水。
幾個女孩子被她管教的服服貼貼的,不敢生出半點二心。
不過,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張桂蘭也不想到死都是個見不得人的妓女,能有機會擺脫以前的身份,她自然也是極願意的。
因此她拿出所有的手段,多方施法,盡最大的可能替慕明月和自己打造了一個新身份,雖不見得多高貴,可卻比私娼的身份拿得出手多了,不至于辱沒尚書府。
當然,這也多虧慕明月未開始掛牌接客,不然只怕也是行不通的。
慕明月表明上哄著張桂蘭,讓她對自己言听計從,為自己做事,並解了自己身上的毒,後來更伙同燕綰在張桂蘭喝的藥里下相克的藥材,送她早早歸西——可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張桂蘭死時並未起疑,慕明月答應替她風光大葬,她甚為感激,便把燕綰和翠顰的賣身契,連同她們中毒的解藥,一並交給了慕明月。
綜上種種原因,燕綰和翠顰對慕明月一直忠心不二。
她們兩個慶幸自己跟對了主子,往後若無意外,富貴榮華唾手可得。
眼看慕明月很快就要當上太子側妃了,離成功僅有一步之遙,誰知這節骨眼卻出了意外——有人拿前事威脅慕明月,倘若她不照辦,等待她的絕非什麼好果子。
以慕明月的性格,自是不甘被人利用和脅迫,但若不听從,她所做的一切的努力都會付之流水。
慕明月心里如火般焚燒,唯恐自己辛苦得來的一切毀于一旦,只是她素來有計量,並不慌里慌張自亂陣腳,而是有條不紊的按那人的話行事,心里卻另有自己的一套計劃。
燕綰和翠顰縱然是她的心腹,但她也不是什麼事都告知她們,因此燕綰此刻才知道她給軒轅黛的手札是仿本,且听到有人以揭露前事威脅她們,那心都涼了半截!
慕明月卻極為沉著,拍了拍她的手,低聲叮囑︰“你知道就行了,別說給翠顰知道,她是個藏不住事的,早晚只會壞事。此事我自有安排,你也別一驚一乍的,這麼多事都經歷過了,膽子也該大些。”
燕綰定了定神,吞了吞口水,白著臉道︰“小姐,你行事千萬要小心,此事切莫讓龐皇後知曉……”她斟酌地道︰“你為龐皇後和太子殿下做了這麼多事,連命都差點搭上去了,可……”
她的言外之意慕明月懂,她笑了笑︰“你不用擔心,那兩箭我可不是白挨的,皇後這把刀,必要時也可以借來用用。”
燕綰松了一口氣,心里又衍生出另一層擔憂︰“可若假手札害到黛宮主,軒轅王勢必不會放過我們,要怎麼辦?”
慕明月垂著頭,鴉黑的長睫半掩鳳目,輕描淡寫地道︰“走一步看一步,此時說這些為時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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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黛懶懶地坐在圈椅中,手邊的雕花茶幾上擱著兩本顏色黯沉的手札,她只托腮看著,卻並不動手翻閱。
何以春站在她身後,盯著那手札,同樣神色黯然,沉默不語。
姬十二悒悒不歡的進來,站到他娘身後,也瞪著那兩本手札不說話。
何以春瞟了他一眼︰“咋啦,無精打采的,顧還卿她不要你了?”
這麼觸霉頭的話,若是從列御火等人口中說出來,差不多要被揍到爹娘都認不出來,奈何何以春的身份擺在那里,姬十二只有干郁悶地份︰“春姨,你的話真不中听,我和卿卿好著呢,你別咒我們。”
何以春咳了咳,說︰“我這不是看你臉色不好,關心你嗎。”
軒轅黛這才回過頭來,看了姬十二一眼︰“娘知道你為什麼郁悶,但是在找到你表姨之前,你千萬別對她吐露實情,否則,後悔的會是你。”
姬十二擰了擰俊眉,顯然不贊同,他想早死早超生……
軒轅黛伸手敲了敲手札,眼神高深莫測︰“娘只是憑直覺推測,你如果現在跟她說你是聶淺歌,那你們之間只怕永無未來可言。”
這麼嚴重!
姬十二頓時覺得眼前一黑,伸手握住圈椅的椅背,眯了眯黑眸,才故作鎮定地道︰“與手札有關嗎?”
軒轅黛搖了搖頭︰“不是,你先別瞎猜,等找到你表姨,一切疑問便迎刃而解。”
突然,她毫無征兆地起身,拍了拍姬十二的肩︰“所以孩子,趕緊收拾東西出發,盡快找到你表姨,那你也可以早日被還卿剝皮抽筋。”
她的語氣像後娘,極盡幸災樂禍,姬十二的臉都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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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收拾妥當,顧還卿背上一個褡褳,環顧房間一圈,察看並無遺漏,正要出門,一身銀白束腰錦衣的姬十二從外邊推門而入。
為外出方便,顧還卿仍是選擇穿男裝,女裝外出太坑爹,束縛太多,又引人注目,實在不合適在外行走。
姬十二目露贊賞地打量了她一圈,贊道︰“好一個翩翩佳公子,可惜娘了點,男不男女不女的,生的再俊也沒用。”
“去,我這算好的了,你若是看到淺淺女扮男裝,那簡直在昭告天下,我是女兒身!”顧還卿不覺得娘娘腔有什麼不好,時下有些男子喜歡在臉上敷米分,看起來比她更娘,更不男不女。
她頂多也就算一花樣美男,不是很娘。
姬十二彎唇笑了笑,對她招招手︰“過來,我給樣東西你。”
“什麼?”顧還卿不解地走到他面前。
“閉上眼楮,把臉抬高。”
“這麼神秘?”
“當然,不神秘怎麼配得上你,听話,揚起臉。”
顧還卿看了他兩眼,心想他弄的這麼神秘,無非是找由頭親她,親就親吧,她舍身取義般地仰起臉,閉上眼楮。
“……你!”下一刻,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幾乎是立刻睜開眼楮,氣急敗壞地瞪了面前含笑不語的少年一眼,然後飛快地朝下看。
一雙優雅修長的手按在她綁了布帛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緩緩輕撫,不敢用力,儼然非常珍惜。
而手的主人此刻垂著頭,黑 的雙目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胸前,神情一絲不苟。
“姬十二,你到底是有多想死?”她咬牙切齒地踢了厚顏無恥的少年一腳,覺得他簡直無可救藥了。
姬十二煞有介事地說︰“不是,我只是好擔心你把它們綁的太緊,勒疼了我會心疼的啊!而且你自己也不好過是不是?但我檢查了一下,感覺還好啦,只是看著比原來平了好多,實際上卻是因為衣服太寬大了,害我擔心的出了一身冷汗,就怕你對自己太狠心了。”
“……”顧還卿上下吸氣,努力叫自己不要跟這個沒臉沒皮的混蛋計較︰“那檢查好了,你還不把手拿開!打算摸到什麼時候?”這家伙真是越來越壞了,給點顏色他就敢開染房。
姬十二滿臉不舍,慢吞吞的拿開手,顯然意猶未盡,接著又叫她閉上眼楮。
顧還卿冷哼︰“你又想出什麼花樣?我再信你才有鬼。”
姬十二忍俊不禁,發出又低又壞的笑聲,清亮逼人的目光灼灼如火︰“乖,這次真不騙你,騙你我是小狗。”
顧還卿這才半信半疑的閉上眼楮,心想他要是再敢耍花樣吃她豆腐,她一定要揍他一個萬紫千紅,讓軒轅黛都認不出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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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闕奶娘與朱砂
這次姬十二很老實,顧還卿在他面前閉上眼楮,他也沒有趁機動手動腳,只用手指略略抬高她的臉,輕聲說︰“一會兒就好,你別動。”
他拿出一張薄如蟬翼的易容面具,既溫柔又細心的覆在她的臉上。
顧還卿起初覺得臉上有點涼,跟著覺得有點熱,隨後便只能感覺他的手指在她臉上抻抻抹抹,不過須臾,耳中听到他溫柔帶笑的清洌嗓音︰“好了,可以睜開眼了。”
顧還卿已經知道他在自己臉上干了什麼,她沒有激動地跑到鏡子前面去看效果,而是十分鎮定地摸著自己的臉,問姬十二︰“這東西不會讓我的臉長痘痘吧?我可就這一張臉能見人了。”
“什麼痘痘?”姬十二反問。
顧還卿看了看他的臉,他的皮膚好的叫人嫉妒,像新剝雞蛋,光滑如玉,一點也沒有青春期男孩子該有的米分刺與青春痘,眉眼清俊柔和,五官優雅迷人,雙唇若花瓣般米分嫩潤澤。
她一時看的有些收不回目光,姬十二眼中閃過一抹小得意,趨身來吻她,她立時清醒過來,反應迅速的伸手擋住他的下巴︰“姬十二,少得寸進尺。”
她今日已被他吃光了豆腐,決意再不讓他踫自己一下。
姬十二惋惜的攬住她的腰,帶她到鏡子前看她的新模樣。
很清秀的一張少年面孔,模樣雖有些靦腆,卻比她原來的臉要男性化,連眼楮都變了,除了目光依舊清瑩奪目外,眼型變得狹長,眼尾微微往上翹,略帶邪魅,為這張臉增色不少。
“別擔心,你說的痘痘,大概是指臉上長疹子一類,但這面具出自我之手,你完全不必有這方面的負擔,便是睡覺也可以不取,上面配有不少養顏的稀有藥材,只會滋養你的肌膚,讓你越戴越漂亮。”
姬十二細心的替她講解用法︰“如果你想取,隨時可以取,只需抹一點特殊的藥水就行了。”
顧還卿覺得太神奇了,不禁去摸索他的臉,姬十二問︰“你這是干什麼?”
顧還卿心不在焉地道︰“看你的臉是不是真的啊,我怎麼覺得你的臉這麼不真實呢。”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顧還卿純粹是覺得他長的太帥了,太俊美了,簡直無法形容,所以才有此一說,但姬十二听在耳里,那意思就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