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

    不過,紀清歌此時也用不到听覺。
    少女漆黑的眼瞳死死盯住顏銳的身影,這一刻,催運到極致的心法又一次將紀清歌代入了玄妙的境界。
    眼中敵人的動作在一剎那似乎變得有些緩慢,紀清歌清晰的看到顏銳在轉回頭來的同時,左手中緊握的火銃在向著自己的方向移動,火銃黃銅的管口在黯淡的月色下劃出一道清晰的弧線。
    快,再快一點!
    紀清歌從沒有像此刻這般,耗盡了畢生的努力,將心法運行到極致。
    此刻她與顏銳之間的距離,已經不足一丈。
    原本從景和宮殿堂門口與顏銳之間的距離是五丈,而這樣的距離,也是火銃這樣的利器激發的最佳射程,紀清歌憑著一己之力,硬生生在瞬息之間就逼得顏銳將這越洋而來的火器變成了近戰武器。
    這就是優勢!
    就在這恍若白駒過隙的一剎那,顏銳和紀清歌的目光彼此相踫在一處。
    少女清冷明亮的眼瞳正正的撞入顏銳眼中,里面是毫不掩飾的殺意。
    剎那之間,火銃擊發!
    這一刻,天地之間都仿佛回蕩著這一聲爆響。
    紀清歌在眼角余光瞥到顏銳指尖微動的同時,丹田之中氣息再提,縴細的腰肢劃出了一個曼妙半旋的同時,上身猛然折向了一側。
    而此時,她極速前沖的身形也已經來到了顏銳近旁。
    黃銅管口的火光尚未熄滅,紀清歌手中冷鐵打造的銳利長簪已經準準的擊中了火銃的銃身!
    叮的一聲輕響,掩蓋在火銃霹靂一般的爆響之中幾乎無法听聞,只有顏銳自己才知道,這一刻他手臂上傳來的不僅僅只有火銃擊發時的反銼力道,更還有著猛力撞擊的震蕩!
    多虧了顏銳身為男子有著足夠的握力,這一擊才沒有讓他手中的火銃脫手,但卻不可避免的被撞偏了方向,與此同時,冷鐵打造的銳利簪尖在黃銅的銃身上留下了一處深深的凹陷。
    與此同時,紀清歌另一只手中的長簪則是直奔顏銳脖頸而來!
    靜謐的夜風被火銃擊發時暴雷一般的炸響驚得支離破碎,聲音迅速傳遍了四面八方,正向著景和宮疾奔的段銘承心跳猛然之間就漏了一拍。
    原本歸于寂靜的夜空再一次被槍聲打破,這只意味著——護衛景和宮的坤組也已經失手,否則若是有成功絞殺的話,便不該再有槍聲傳出。再度響起的霹靂說明顏銳並未伏誅,而且已經又一次與人交手了。
    那麼此刻與他交手之人,是誰?
    段銘承憂心如焚,火銃這樣跨洋而來的東西,就連飛羽衛當初都被這東西奪了兩人的性命,他的小姑娘又怎麼能和這樣的東西比拼武力?
    籠罩在心頭的,不僅僅只有焦灼,還有抑制不住的恐懼,段銘承身法展到極致,如同踏風而行,緊隨身後的,是素來以身法敏捷最為擅長的巽組,但即便如此,巽風此時此刻都有幾分跟不上他的速度,翻手之間,既明無聲的滑出刀鞘,墨色的刀身仿佛溶解在暗夜之中,唯有凜冽的殺意無聲無息的籠罩了四面八方。
    景和宮院牆之內,銳利的簪尖帶出一線耀眼的寒光,尚未襲到,顏銳脖頸的肌膚上便不由自主的泛起了冷意,那是紀清歌運轉飽提的內力加持在手中利器之後激發的勁力,顏銳作為一名也習過武的人,這已經足夠讓他心中警鈴大作。
    這一支長簪紀清歌原本是交給秦丹珠防身用,但自從幾人在殿中緊急制定出了一個並不見得完美的自救計劃之後,秦丹珠就不由分說將這冰冷的銳器重新塞回了紀清歌手中。
    紀清歌沒有推辭。
    秦丹珠雖然在邊關訓過女兵,也守過城,但她其實自身並不是個武藝精湛之人,最起碼,比起在靈犀觀中勤練了八年的紀清歌來說,秦丹珠的那點粗淺功夫真的不怎麼有用。
    安國公家少夫人比起普通婦人多的是見識和勇氣,這些足以支撐她面對危機也能冷靜自持,但她並不具備克敵制勝的本領。
    那麼,在如今這般局面之下,紀清歌就是景和宮中所有人中唯一會武的。
    殿中年紀不一的命婦們瑟瑟的擠在一處,雖然有部分朝臣也同在,但卻大多都只是文臣,又如何能指望這些蓄了長須寬袍廣袖的文臣去應對殿外的亂黨?
    這一場,只能由她來作為行動的主導。
    顏銳手中持有的火器即便紀清歌身法再出眾,也不可能有機會在他全神戒備之下有所作為,紀清歌唯一能賭的,就是用言語造成他可能的分心。
    她賭對了。
    前期的無比冷靜和出其不意的一聲令下,竟真的成功給顏銳造成了一瞬間的動搖。
    紀清歌等的,就是這一瞬間。
    她的那驚人一語不僅僅動搖了顏銳,同時也讓護衛著顏銳身後的三名死士產生了剎那的狐疑,彼此之間有了短短一剎的互望和觀察左右。
    而就在這短短的瞬間,原本指向她和皇後的槍口,也從最初的一共四支減少到了僅僅一支。
    顏銳手中雙持,而在這一刻,由于他自身的轉向回望,火銃的朝向也發生了偏差,紀清歌便如同一頭暴起的雌豹,全身積蓄的力道都在這一刻爆發。
    火銃是遠程武器中的王者,是任何弓|弩暗器都無法匹敵的強悍力量,但它卻不適用于近戰。
    別的不說,就僅僅是它每次擊發之後都必須重新填裝彈藥才能再次使用,也能知道在近戰的時候,火銃的存在甚至還比不上一支匕首來得有用。
    就如同現在,紀清歌手中的簪尖已經逼近了顏銳的脖頸,而顏銳雙手握持火銃的前提下,他甚至連格擋都不順手,最有效的應對方式竟然只剩了躲避一途。
    顏銳疾步後撤的同時,不得不再次舉起手中那支已經擊發過的火銃,雖然無法當做近戰武器,但到底還能格擋。
    但他的動作卻沒有快過紀清歌。
    顏銳後撤得還算及時,所以紀清歌手中閃著寒光的簪尖只堪堪在他脖頸上留下一條並不致命的淺淺傷痕,而與此同時,紀清歌足下輕盈的一個滑步,就再一次拉近了被顏銳的後退剛剛拉遠了些許的距離。
    昏暗的夜空之下,縴細的少女身形如同一抹微風,任是顏銳如何變幻方位,都無法拉開與她之間的距離。
    短短一息之間,冷鐵的長簪便再度與黃銅的銃身數次撞擊,銅與鐵本來就不是同樣的堅硬程度,每一次踫撞,尖銳的簪尖都不可避免的在銃身上留下深淺不一的凹陷與劃痕,而此時顏銳甚至連另一只手中的火銃都還未能調轉槍口。
    火銃的手柄與管口加起來的整身長度約有成年人的一臂長短,近戰時雖然勉強可以作為格擋,但它畢竟無鋒無刃,很難給對手造成實質上的傷害,紀清歌牢牢抓住這一來之不易的優勢,將身法的靈動發揮到了極致,顏銳只覺得自己無論怎樣應對都被這才及笄的少女纏得死死的,幾乎不留喘息的余地。
    對于紀清歌而言,再沒有任何時候能比這一刻更讓她心無旁騖,這一場,她知道自己不能敗,若是敗了,搭進去的並不僅僅只有她自身一人,還有她身後景和宮中三十幾條人命。
    她不能敗,不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其他人,無論如何,能夠近身纏斗這就已經是她抓住的先機,她必須……
    腦中的念頭尚未想完,兩道雪亮的刀光就當頭籠罩了下來!
    第235章
    平心而論,如果是和顏銳純粹比拼武力的話,紀清歌略佔上風,畢竟此刻她手持利器,身法又是以輕靈迅捷為主,顏銳手中雙持著火銃,而兩支火銃中的其一還已經擊發過,在重新填裝火|藥彈丸之前,不可能再次使用,而紀清歌需要做的,就是提防另一支火銃,不使它對準自己的同時,將自己的優勢發揮到最大,力求傷敵。
    火銃這種東西是連強弓勁|弩都比不上的無敵的力量。
    但只在它作為遠程武器使用且可以擊發的前提下。
    用這東西近戰的話,這玩意甚至還不如燒火棍好使喚,畢竟燒火棍還能當做棍棒使用,而火銃真拿來亂砸一氣的話,它精密的黃銅構造勢必要有所損壞,不說別的,就光是那黃銅鍛造的銃管,大力撞擊的話都會彎折。
    所以此時顏銳陷入苦戰也是必然。
    比起手中有著可以致命利器的紀清歌,顏銳倉促之間只能憑借步法進行閃避和有限的格擋,甚至連拳腳都因為手中握著火銃而不能徹底發揮,更不要想什麼空手入白刃了。
    不過是短短一息之間,顏銳已經被紀清歌逼得險象環生。
    這兩人之間的生死相搏,紀清歌確實是佔了上風。
    ——如果不是顏銳身邊還護衛著死士的話。
    自己主子遇襲,死士怎麼也不可能就眼睜睜看著,今日能跟隨顏銳入宮行刺的都是顏家千錘百煉出來的精英,不僅僅是忠心無二,更還悍不畏死,從最初的短暫一瞬間驚愕中回過神來之後,立即做出了反應。
    當她手中的長簪再一次刺向顏銳咽喉的時候,身側死士的攻勢也到了。
    原本跟隨顏銳入宮的共有十一名死士,如今經過連番惡戰之後已經只剩三人,而包括顏銳在內,每個人身上都已是帶傷,但這也只能多少起到部分削弱戰斗力的作用,而死士之所以是死士,本就是悍不畏死,可隨時為了主子舍命的,才叫死士。
    死士在此次行刺之前早就有跟隨顏銳一起反復訓練過如何使用火銃,對于火銃不善于近戰的弊端心里知道得一清二楚,原本由于他們人員的減少而每人持有的火銃數量也在增加,但此刻為了給顏銳解圍,其中兩名傷勢較輕的死士已經棄了火銃,反手拔出了雪亮的鋼刀,剎那之間,紀清歌縴細的身形便被籠罩在森寒的刀光之下。
    此時,右手中長簪尖銳的彼端距離顏銳的咽喉只有不到一寸,明明再向前半分便能刺入顏銳的脖頸,但就在與此同時,兩柄雁翎刀森寒的刀氣也已經逼近了紀清歌的面門和側肋。
    ……要與亂黨頭目同歸于盡嗎?
    紀清歌承認,這樣的念頭在剎那間確實有劃過她的腦海。
    身後景和宮中,有皇後娘娘,有太子殿下,有她的舅母和表嫂,還有許多無辜的人命,她……真的應該舍命擊殺亂黨才是大義吧?
    可這樣的念頭才剛剛浮起,卻就被另一道更強勢的生存欲望壓了下去。
    ——清歌,我心悅你,嫁我可好?
    源自于少女的羞澀和矜持,讓紀清歌從不曾有正面回應過段銘承的求婚,即便兩人彼此都心知肚明她已經在心中許嫁,也依然從未出口過願意二字。
    而此時此刻,面頰上已經可以清晰感受到利刃帶起的銳利風壓,紀清歌心中卻不合時宜的浮起一絲悔意。
    ……直到她最後一次和段大哥分別,她都沒有親口告訴過他她很歡喜。
    這是剎那間壓倒了一切的求生的欲望,想要活著,活著告訴段大哥,她想做他的王妃。
    腦海中短暫的天人交戰連一瞬間都談不上,紀清歌撤步回防,泛著寒光的簪尖在被迫拉開距離的同時,皓腕一翻,在顏銳手臂上留下了長長一道血痕。
    但也就僅此而已。
    從正面和側方襲來的刀光迫使紀清歌只能後撤,而失去了近身纏斗的優勢之後,顏銳始終握在手中的另一支火銃也終于找到了擊發的機會!
    黃銅的銃口剛剛指向紀清歌極速後撤的身影的同時就已經讓她心中駭然,而那兩柄雁翎刀卻如影隨形緊追不舍。
    令人毛骨悚然的危機感陡然之間襲上心頭,幾乎就在顏銳手中火銃堪堪對準她身形的同一時刻,紀清歌手中冷鐵鍛造的長簪脫手而出,月色之下帶出了兩道明亮璀璨的金色光芒。
    細如毫絲的閃光幾乎與火銃槍口|爆閃的火光在同一瞬間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迎面而來的尖銳長簪由于其自身的縴細,在空中劃過的時候帶出了尖銳的破空之聲,就是這毫不掩飾的凜然殺意,讓顏銳下意識的進行了躲避,而就是這一動作,也讓從銃口激射而出的彈丸擦著紀清歌的左肩呼嘯而過!
    而與此同時,那兩支金燦燦的長簪其中一支擦著顏銳的脖頸堪堪劃過,而另一支原本朝向了顏銳胸口的長簪則被他用已經擊發過一次、如今只能握在手中當做鈍器揮舞的火銃給格擋了一下,伴隨著叮的一聲金鐵交鳴,鐵簪便被磕飛了出去。
    紀清歌左肩上火辣辣的痛楚直到一息之後才傳入腦海,而那一瞬間她只感覺自己仿佛被一名力大無窮之人猛力推搡了一下也似,力道之強幾乎讓她失了平衡,原本後撤的步伐也頓時踉蹌了起來。
    而她此時面對的,還有兩名手持鋼刀步步進逼的死士。
    如今手中兩支火銃都已經先後擊發過一次的顏銳反而是成了最沒有攻擊力的一員,但顏銳反應同樣也很快絕,之前他被紀清歌不依不饒的貼身纏斗,根本分不出手來,而現在紀清歌被迫後撤與他拉開了距離,又被兩名死士牽制住了行動,顏銳終于騰出手來,將手中射空了的火銃快速扔給最後一名守在他身側的死士,一把抓過死士遞來的裝好了彈丸的火銃,雙手平端,將銃口穩穩的瞄向了紀清歌!
    ——不好!
    凜然的危機感瞬間就攝住了紀清歌的心房,驚駭之下她顧不得其他,用力一擰腰身,咬牙向著左側襲來的雁翎刀上撞了過去。
    向左閃避可以讓她自身的位置變幻到其中一名死士的身後,但同樣的,她這一不合常理的閃避動作卻讓她處在了刀鋒之下!
    幾乎就在她剛剛猛然側步的下一瞬間,震耳欲聾的聲音再次響起,熾熱的彈丸挾帶著火光再一次和她擦身而過!
    灼熱的氣流灼焦了她揚起的發絲,紀清歌自己幾乎能嗅到那燒灼的氣息,但肢體上卻沒有相應的傳來痛楚的感受。
    成功了。
    她再一次搶在顏銳扣動扳機前的一瞬間憑藉自己出眾的身法脫出了火銃瞄準的那條直線!
    但此時的紀清歌卻根本沒有時間去歡欣雀躍,她為了躲避火銃的指向,硬生生不顧武者的應對本能讓自己沖向了本應躲避的雪亮刀鋒。
    彈丸如願躲過,鋼刀卻已經近在咫尺。
    ……所以她所有的努力都只不過是盡力給自己選了一種死法而已麼?
    不合時宜的念頭帶著幾分荒謬浮上心頭,紀清歌卻已經根本沒有時間思考,原本按照正常閃避完全可以避開的那一刀已經近在眼前!
    這一刀是自下而上對準她脖頸的挑劈,原本撤步向後可以避開,但向後躲避卻不能讓紀清歌避開火銃的指向,她被迫側步的後果就是如同將自己的脖頸和下頦送到了刀鋒前一樣,而此時,這一柄刀身上雪亮的波紋如同流水的花紋鋼刀已經近在咫尺,刀鋒尚未及頸,宛若實質的刀氣就已經讓她肌膚感受到了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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