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天啟三十一年, 霜降,有落雨。
    桓冀在新亭設宴。
    世家貴子貴女皆應邀而至,襄華公主亦在其內。
    公主府的牛車停在亭前, 桓冀立在石階下, 唇畔帶笑。
    僕從婢女魚龍而出,皆跪地靜候車中人下來。
    車門從里打開, 先跳下來的是一個干練的女子, 她伸長手對車里人道,“殿下,下來吧。”
    里邊人低應一聲,一只縴細的手搭過來, 那手上的肌膚白皙薄嫩,似乎一捏就會破,只有萬般輕撫才能養護。
    她從車里出來, 清艷絕倫的臉映在黃昏的光照下,似鍍了一層光,伴著那眼底的冷寂不像真人,猶如九天之上墜落的神女。
    下地時, 只見長裙拖曳, 便有環佩琳瑯響聲。
    桓冀眸中添暖, 走近她道, “殿下請隨微臣來。”
    他微俯身,側手迎她入亭。
    各席案大致落座了人, 他們一進去就吸引了數人目光。
    世家子多風流, 見著漂亮女人難免轉不過眼,更遑論如楚姒這般顏色,自是看直了眼。
    楚姒走的慢, 她感受著這些人的視線,余光掃過他們或痴或呆的臉,心緒不曾有波動,直至廊道中,她的腳步一頓,眼落在左側為首的席上,微微彎腰,“皇兄。”
    司馬熙指向下首席位,“做我旁邊吧。”
    楚姒點一下頭,就席而坐。
    東道主在上,桓冀列坐在右席最前,先掬一杯酒敬諸人,“冀昨日南回,與諸位已有三年未見,特邀諸位摯友在此續舊約,萬莫忘了我這個草芥。”
    席上諸人皆大笑,倒是歡樂多。
    王旭宴叼著酒杯蹭到他身旁,道,“桓冀,豫章郡三年,你可有所獲?”
    桓冀將酒杯與他唇邊的杯子一踫,笑道,“有所獲,豫章美女多,誰去誰知道。”
    王旭宴哼笑一聲,將身倒回身後美姬懷里。
    桓冀瞥過那女人,“王郎深情,這醫女竟還是到你手上了。”
    王旭宴側昂頭望了望柳漪,她便乖巧的低下頭與他接了個吻。
    席間各家貴子看著都張嘴笑他浪蕩。
    楚姒斜著眼看過,咂一口茶不再望人。
    坐于亭旁的楊連修隨手采一朵菊花往鼻尖輕嗅,“我听聞齊人被將軍轟趕出邊界,只敢隔江而望。”
    他將手里的酒傾倒在菊花上,霎時菊香混合著酒香溢出來,他抬手朝著楚姒的方向遞出菊花,“秋意濃,我贈菊與殿下,盼殿下看我一看。”
    滿場一靜。
    司馬熙抻住臉,拿筷子敲碗,“襄華,他在跟你求愛呢。”
    楚姒轉過臉,眸光望著他手上的菊花,須臾移眼,待要答話,忽听亭外一聲馬嘶,有人踏進來,他一身盔甲,那俊秀的眼目染上風塵僕僕,神色肅穆,還如記憶中那般寒徹心骨。
    她的眼底沉澱出冷,低頭作入定狀。
    “我這宴風光,謝都督不脫戰甲就趕了過來,”桓冀朗聲笑,手在場下一揮道,“都督想坐哪里自便,我這宴規矩少,都督只要坐的開心,便是冀的榮幸。”
    謝煜抬腿走向楊連修邊旁的席位,行動間一手攥住那朵菊花丟在地上,提腳踩在上面極緩的碾著,“髒物污人眼,我看著不適,幫楊大人處理了。”
    他彎身坐下,佩劍摘下放案上,通體威壓收斂,他又成了高高在上矜驕冷血的勛貴。
    “菊花是俗了點,殿下之德非牡丹不足以相配,”楊連修提酒壺再倒一杯酒,對他敬道,“都督入洛陽三年,殺退魏兵,解了洛陽之危,並且鎮守在當地,使得洛陽得以重建,我敬都督一杯水酒,替洛陽的百姓感謝都督援救之恩。”
    “我救的是洛陽,要謝也是洛陽百姓謝我,不用你代勞。”
    謝煜往酒杯中倒一點茶,淌過後,將那茶水潑在案上的盆栽上,又斟酒來對著楚姒溫笑道,“殿下,別來無恙?”
    滿座人立時屏氣,楚姒的身份來歷在貴族圈不是秘密,誰都知道她和謝煜的恩怨,現下謝煜如此作為,他們更想看楚姒的反應,是厭惡還是歡喜?無論哪種情緒,于他們而言都將是茶余笑料。
    夏岫英俯身下來,端起酒壺給她倒酒。
    楚姒一手摁住她,臉直面著謝煜,她的神情倨傲,眼神望著他時猶帶嘲弄,她勾起嫣紅的唇,笑里盡是不屑,“滾。”
    宴中氣氛凝固,無人敢發出響動。
    謝煜低垂眸子一瞬,唇邊笑意不減,他一口喝掉酒,安坐不動。
    王旭宴可看夠了笑話,他連拍著桌子,笑倒在柳漪身上,手不規矩的握著她的手把玩,與她調情道,“愛姬瞧見了吧,像他這種表面清高的男人,其實好治的很,就得像殿下這樣不留情面狠狠斥責,他才會像狗一樣回舔,賤吶。”
    柳漪不敢看那邊,胡亂嗯著。
    座中人想笑都不敢笑。
    楊連修撐著下顎對楚琰道,“我當殿下心似鐵,如今看來,好歹看了我一眼。”
    楚琰蹙眉,往楚姒的方向望去,她麻木的坐在那里,周邊人聲她都像听不見,仿佛再不會有人能讓她側目。
    桓冀轉動手中的指環,也笑,“殿下素來待人寬厚,但也不是什麼狼心狗肺都看在眼里。”
    謝煜穩如泰山,他們的譏誚撼動不了他半分。
    司馬熙瞧他們之間暗流涌動,點了點手邊的一碗肉糜對隨侍道,“給襄華。”
    那隨侍便捧著肉糜到楚姒的案桌上。
    楚姒低低謝一聲。
    司馬熙嗯道,“空腹喝酒傷脾胃,用這個墊墊。”
    楚姒便舀一勺準備放進口中。
    謝煜側眼朝她身旁的夏岫英瞥去。
    夏岫英慌忙蹲身,阻止楚姒道,“殿下稍等。”
    楚姒便停手。
    夏岫英摸出銀針往那碗中探了探,不見變色,才放心讓她食用。
    司馬熙笑,“本王難道還會下毒不成?”
    楚姒置了勺,道,“身邊人過于警惕,皇兄莫怪。”
    司馬熙隨意的揮了揮衣袖,翹著眉道,“警惕是好事,就怕過于警惕傷了人心,那就沒法修復了。”
    楚姒頓目。
    那頭楊連修捏扇子往謝煜桌上敲了敲,“謝都督的眼楮還是專注自身吧,沒得招人厭。”
    謝煜扯唇笑,“哪比得上楊大人多管閑事,沾上了誰甩都甩不掉。”
    “我當都督是在夸贊我,這是我的優點,”楊連修打開扇子閑適的扇著,“都督是不管閑事,但我瞧閑事也不少,果然貴人事忙。”
    謝煜噤聲不語。
    桓冀看夠了他們唇槍舌戰,側身靠在墊子上,手執空杯往身後山泉中舀一杯清水來澆灌案邊花草,“冀在豫章郡時,曾和杜沖將軍一起喝過酒,杜將軍與我暢談之余,說到謝都督,常唏噓謝都督憂國憂民,卻忽略了宅中家里的小事。”
    他話鋒一轉,眸子定在謝煜的面上,道,“我記得謝都督已有二十三,身邊卻無知心人,這樣的年歲誰家郎君都是妻妾成群,兒女滿堂,都督也該籌謀終身大事了,總不至于要孤獨終老吧。”
    楊連修跟著道,“謝都督眼光高,沒準整個建康的女郎都入不了他的眼,我听說洛陽近來時興分桃斷袖,似那等權勢人家多愛在身邊養些秀麗的小倌,更有捧腹的,還要娶小倌入門當主母,都督不喜女郎,可是也有此意向?”
    這話一出,便有人忍不住撲哧笑。
    謝煜乜他,“這事我在洛陽都未曾听聞,卻讓你這個久居建康的吳人知曉,遠在千里之外的陋習楊大人如此了解,要說你沒點興致我是不信的。”
    楊連修按緊扇子,往後一靠,正靠到楚琰肩上,“謝都督瞧我們像一家人嗎?”
    謝煜拿筷子沾酒,在桌上劃了幾個大字,“不要臉。”
    楚琰紅著臉將楊連修推走,“阿修你過頭了。”
    在一邊看好戲的王旭宴拍腿大笑,“哈哈哈,楊連修,我瞧你和楚琰般配極了!你們要有好事提前通知我一聲,我定到場!”
    楊家嫡子和楚家嫡子若真斷到一起,那可太讓他興奮了。
    楊連修伸指劃掉那水跡,道,“我和楚家人自來就是一副親和像,莫說阿琰,便是和楚伯伯站一起,那也像一家人,我祖母常說,我不娶楚家女郎實在對不起我生的這副好相貌,我覺著也是,楚家人出了名的貌美俊秀,也只有我這樣的才能配得上。”
    場下諸人紛紛笑罵著他臉皮厚。
    王旭宴嘖嘖兩聲,忽又拍掌笑道,“我給你們看個人。”
    正說著,那亭外就進來一人,散發披在身側,著淺灰色袈裟,足穿芒鞋,臉生的白,秀雅俊俏的不像個修行人,倒頗有幾分謝煜的神韻。
    “他法號孚虛,我近日路過青溪,偶遇他暈倒在溪旁,我看他鐘靈敏秀就將他帶回府了,”王旭宴抖著腿,頗為自得的朝亭中眾人炫耀道,“你們瞧著如何?”
    “沒你美貌,”謝煜道,茶水倒一半放在桌前看著熱氣往上飄。
    桓冀撫著下巴自孚虛轉到他的面上,調笑道,“確實。”
    楊連修晃著扇子閑看,並不加入話。
    王旭宴那秀氣地小臉一瞬猙獰,俄而哼哼笑兩聲,“我听聞公主殿下夜里常有夢魘,我們沙門1素來修身養性,誦經最是凝神靜氣,孚虛出身伏壽寺,善念佛經,若殿下帶在身邊,這夜里也不必擔憂多夢了。”
    楚姒抬眼望過孚虛,正待說話。
    “不可!”楚琰站起身,厲聲道,“王旭宴,你存的什麼心,殿下尚未婚配,你敢送人到她跟前,不怕陛下知曉治你的罪!”
    王旭宴嗤聲笑,“怎麼了?我替殿下的身體擔憂,特意尋的是出家人,你當所有人都如你們楚家那般門規森嚴,自己管不住自己,就制定出一堆戒律束縛,你們……”
    一片水花迎面潑向他,將他的話截斷。
    王旭宴摸干淨臉上的水,怒起身沖著老神在在的謝煜道,“你干什麼!”
    謝煜松開茶杯,任它滾到地上,“臭不可聞,我給你洗洗。”
    新仇舊恨,王旭宴陰著眼瞪他,“謝煜,我給殿下選人,你不高興啊。”
    謝煜挑眉,“不高興。”
    楊連修抬扇柄打在案上,“我也不高興。”
    座下震驚。
    楚姒吃完了肉糜,夏岫英遞來帕子給她擦嘴,過程中沒給他們一個眼神。
    桓冀望了她半晌,倏忽笑道,“我倒覺得殿下可收此人。”
    楚姒盯著他。
    司馬熙趁勢道,“桓將軍說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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