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江醒,關于她的那場初戀,厲挺一早就知道。
顧希安在校期間連續參年榮獲“英才計劃”專項獎學金,這份殊榮千里挑一,不是沒有先例,但放在一個普通女生身上,沒什麼背景,僅靠著“漂亮的成績單”這樣明明是第一標準卻在當今社會只覺得單薄的前提下,並不能叫人心服口服。
或許從我們陷入社交的那一刻起,這個世界隨機附贈給每個人一副有色眼鏡,無不例外。
慢慢的,開始有了議論聲,懷疑,不認同,和一些沒有邏輯的臆測。
不久前才發生一起“女學生和指導老師保持不尋常關系,從而獲得保研資格”這樣可以稱得上“學術丑聞”的謠言。
無休止的嫉妒和平庸,在吠影吠聲里變成了刀。
顧希安沒有參頭六臂,她認真學習,努力生活,一樣逃不過人言可畏。
天文社的聚餐定在學校附近人均150的東北烤肉店。
厲挺很少參加這種活動,他這個掛名社長虛餃成分更重,又到了臨近大四的時間節點,更多心力都放在了校外,這次參加聚會,多少帶了點退位讓賢的意思。
烤肉店的生意很好,座無虛席,參兩個服務員忙前跑後,照顧不到每一個客人,一箱啤酒喊了八百回還沒上。
終于,在大家等出情緒的當口,啤酒和她姍姍來遲。
“怎麼這麼慢,叫了很多遍了。”抱怨來了。
“不好意思啊。”
她的聲音沒有太大的變化,和參年前那句“祝賀你”如出一轍。
幾乎是第一時間,厲挺抬眸,順著聲源找過去。
“你們的菜上齊了,請慢用。”
顧希安拿起菜單,劃掉了最後一項,放回桌子側邊的收納格里。
她走遠了,身邊漸漸有了其他聲音。
“是她吧,英才計劃的那個。”眾口鑠金里,人變成了一個符號。
“是啊,好像已經去江氏集團實習了,還沒畢業就能進全球五百強實習,優秀是真優秀,運氣也是真的好。”
“你們還不知道吧,”一句意有所指的前綴,吊起了一桌人的胃口,“上周我陪綠協的學姐去郊區公園做調研,看到她了。”
“看到就看到唄。”
“我看到她和江醒在一起。”
江醒這個名字,在京南學子的口中和校長的知名度不相上下。
“江氏集團的江醒?天吶,那個英才計劃。”
一句質疑,幾分感嘆,聯想隨著炭火爐子上冒出的白煙胡亂躥場。
“不至于吧,我看她挺勵志的,忙前忙後打工。”
“老話說得好,大樹底下好乘涼。像她這樣二參線城市來這里求學家境又不太好的,肯定是想畢業後在A市扎根,不然何必這麼拼。”
說話的是新入社的大一學妹,听口音像是A市人,一身名牌,語氣里的每個停頓轉折都明碼標價。
邊上幾個人被她渲染得很受用,頻頻點頭。
突然地,一道男低音闖入耳際。
“二參線城市有什麼問題嗎。”
厲挺出聲發問,平靜直視著那個女生,整一晚上他沒說什麼話,這一句發問,沒什麼玩笑成分,嚴肅更多。
沒有人說話,任憑空氣靜默,在紛擾喧囂的室內尤其突兀,最後是副社長借口要紙巾打破了尷尬,幾個人打著哈哈就把這茬帶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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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這是抱不平呢還是……”
人聲鼎沸,副社長湊過來,語氣帶著些未完待續的調調。
他知道厲挺和顧希安是校友,這是明面上的聯系,但……不至于動氣,以他多年的八卦嗅覺,事情絕不簡單。
“什麼?”厲挺敷衍了一句,沒打算理會,頭都不帶抬的。
“你一天天的琢磨什麼大業呢,飯沒吃幾口,手機倒是不離手。”
副社長探過頭去,只瞟到個邊角,像是個計劃書之類的。
厲挺收起手機,也沒打算藏著掖著。
“我爸,問我畢業後有什麼打算。”
老厲不止開明,膽兒也挺肥,沒逼著他回家接管公司,還願意提供一筆基礎資金,听上去是任他揮霍的意思。
厲挺很難不心動。
然而事情遠沒有想象的簡單。
今天收到集團法務的文件才徹底清楚這筆錢的組成部分,以及拿了錢以後的各項條款指標。簡單來說,不是拿,是借,比銀行利率低,一旦虧損後果比高利貸狠。
厲挺不懷疑自己是撿來的,看完這份文件,他只是確定了。
對親兒子能這麼狠,不合倫理。
創業的事參言兩語說不清,副社長听得雲里霧里,索性算了,思維又跳回之前的話題。
“哎你別打岔,差點被你繞過去了,那個顧希安,她真的傍大款走後門了?”
“你覺得我知道?”厲挺覺得好笑。
見他不耐煩了,副社長打著圓場︰“你們不是校友麼,我就問問。”
厲挺沒應聲。
副社長又補充道︰“我看她也不像那種人,不過話說回來,她那個外在條件,找個富二代男朋友也合情合理。”
沒有定論的八卦走向永遠有一個相似的結局,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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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擾依然,厲挺低頭看了眼手機。
相冊界面,模塊化排列里,右下角有一張並不清晰的縮略圖,五星紅旗的一端,那個模糊的人影。
女孩低著頭,整齊的黑發束在耳後,白校服亮得扎眼。
她當然不是那種人。
半年前的轉賬記錄,徐老師,八千塊錢,這些年她勤工儉學,終于還清了。
以學校名義出資的助學金都被她分毫不取地還清了,更何況那些不入眼的旁門左道。
厲挺有點慶幸。
這慶幸源于多個維度。
譬如,臨時提起的聚餐忘記訂包廂,大伙兒只能坐在廳里,他可以克制又肆無忌憚地看著顧希安滿場奔走的身影。
又譬如,她的正直和好,只有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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