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既然如此, 他就勉為其難宣一回旨吧。
    不過, 兩封詔書, 她想先听哪一封。
    姚纓小手一揮, 頗為大氣地指了指︰“蓋了章那個。”
    盛德四十二年, 是當下。
    沒蓋章的, 是未來。
    她和他並肩去創的未來。
    周拿過其中一個,像模像樣地兩手展開舉起。
    “惟爾嶺南姚氏幼女姚纓, 族茂冠冕,慶成禮訓,貞順自然,言容有則。作合春宮, 實協三善,曰嬪守器,式昌萬葉。備茲令典,仰惟國章。是用命爾為皇太子妃。往欽哉!其光膺徽命,可不慎歟!”
    他念得極慢,逐字逐句,姚纓支著下巴,听得沉醉。
    盡管每一個字姚纓都能听懂,但拼湊起來卻是十分晦澀,極繞腦子,可並不妨礙她覺得,這大概是世上最動听的聲音,也再沒有比這更動听的情話了。
    周讀完了卷起,又去拿另外一個,被姚纓制止了。
    “那個,以後再讀吧。”
    目前還沒到那個地步,還是小心為上。
    周沒有異議,把另一個也卷起放回了匣子里,又重新合上了鎖,囑咐姚纓把鑰匙帶好,弄丟了,他不會再寫第二次了。
    姚纓臉皮也厚了︰“殿下不寫,阿稚幫殿下寫也行。”
    周把匣子放進櫃中,回頭閑閑看她︰“你如今倒是什麼都敢說了。”
    “因為有殿下了啊!”女人的勇氣,都是男人給的。
    周俯首親她︰“你這張嘴,慣會辯,真該和御史院的那些老匹夫對著辯一場。”
    男人親完了嘴,又往下親下巴親脖子,姚纓被他弄得有點癢,笑出一串銀鈴,歪腦袋避開︰“妾可不敢,那些人都能把殿下惹急了,說 擦就 嚓。”
    姚纓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沒把殿下惹急倒是逗笑了。
    他暗啞的聲音貼著她耳邊響起︰“你覺得孤草菅人命?”
    姚纓眨眼︰“殿下總有自己的道理。”
    信任這東西,在兩人的感情相處時顯得尤為重點,稍有一點遲疑,效果就大大折扣了。
    姚纓看到男人眼里是愉悅的,聲音也多了絲舒緩︰“那人不是好東西,在外豢養暗娼,有了私子還想抱回家記到正妻名下,活生生地把正妻氣死。”
    姚纓眼也不眨地听著,胸口因為氣憤而略微起伏︰“那他該死,殿下辦得好。”
    寵妾滅妻不算大過,按當朝律例,最多罰個半年俸祿或者貶謫一級,在姚纓看來是遠遠不夠的。
    姚珊總說父王寵妾滅妻,可她的娘親分明比王妃去得還早,而且娘親生前已經跟父王言明,要麼從一開始她就是正妻,不然就絕無可能,她不會去搶別人手里的東西,也因此王妃雖然恨娘親,也從未想過加害于她,因為娘親早已私下找她發過毒誓。
    姚纓更明白,娘親這麼做,主要原因還是為了自己這個女兒,為了她能在王府里更好的活下來。
    當然了,世上像娘親這樣的奇女子太少,大多數都免不了俗。
    不過,太子也不像是因為下官的家事就把人弄死的暴戾分子,那人必定觸到了周的逆鱗,才惹來殺身之禍,當然這就不在姚纓思考的範圍內,她只覺得太子這時候怎麼瞧都是智勇雙全,英明神武,舉世無雙的天字第一號人。
    他吻她,她也積極回應,兩人的關系在無知無覺中一夜飛渡了好幾層,嗶地一下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對于美人的主動送吻,周表示很受用,那兩道詔書寫得值了。
    兩人並肩躺在床上,夜半私語時,周順道就提了句兩日後回京。
    皇帝病重的事,周沒有瞞她,畢竟詔書都寫了,印章也蓋了,只等回去後公布,她已經是他的自己人了。
    當然了,圓房以後就更加名正言順了。
    只是她這個腳。
    周摸摸她搭在自己身上的小腳丫子,沒那麼腫了,可仍是裹著繃帶。
    “以後看著路,好好走。”他已出關,百無禁忌,卻不想問題轉到了她身上。
    姚纓含混應著,腳丫子被他捂得暖烘烘,舒舒服服閉起了眼楮,哪管男人內心的煎熬。
    心情明媚的時候,即便身處寒冬,也依然過成了春天般的溫暖,如今姚纓再看周,哪哪都順眼。
    世俗人啊,姚纓笑不得別人,她也一樣。
    至于周會不會有別的女人,光是擔心沒用,便如娘親所言,有了身份,就有了奔頭,很多東西都能靠自己爭取了,周既然給了她爭取的資格,那麼她就要把他的心牢牢抓在手里,再也無心顧及旁的女人。
    若哪天他變心了,踫了別的女人,她也不會自怨自艾,哭哭啼啼。畢竟到那時,她可能已經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興許還有了自己的孩子,要守護的也更多,相敬如賓會是她和他最合適的相處模式,除了這,不會再有更多了。
    退一步想,便是嫁個尋常百姓,也不能保證只有自己一個女人,遇到事了,更未必護得住自己,還不如嫁個最有權勢的男人,哪怕不談情,也能過成自己想要的日子。
    這樣想過以後,姚纓越發心寬了。
    譙氏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人,姚纓有什麼變化,她最先感知。
    說不上來的感覺。
    小主子跟太子好像更親近了,兩人旁若無人那種親昵,彼此眼里只看得到自己,有時她在端著菜進來,他們也未曾看過她一眼。
    太子是習慣無視他們這些下人,可她的姑娘不是啊,莫名地,譙氏居然有種好像失寵了的感覺。
    謝太醫照例過來查看姚纓的傷勢,又把譙氏夸了一頓,說她把人養得好,卻見女人不像平時那樣扯著唇角笑笑了,一副有心事的樣子。
    謝太醫難得多管閑事地問了句,譙氏是又高興,又有點別扭︰“大抵是要回宮了,再也不能像這樣愜意自在了。”
    聞言謝太醫點點頭,是啊,隨即又有點惆悵。
    回了宮,想見個面,還得遞上幾道牌子,講明緣由,過個幾日,里頭那個主子腳上完全恢復了,就再也尋不到緣由了。
    姚纓顧念自己的同時,也沒忘了譙氏,但見譙氏和謝太醫在院外凋敝的樹下講著話,那股勁頭又來了,她扭身問得直接︰“殿下以為謝太醫此人如何?听聞他早幾年喪妻,一直到如今都沒有再娶,是否對他亡妻執念太深?”
    周給她端來大骨湯,催著她喝完︰“別人家的事,你倒是異常操心。”
    為了她,他還特意找人談了話,旁敲側擊套人家事,不想人是嫌麻煩,兒子都已經成婚,孫子也好幾歲了,老骨頭一把,一只腳都伸進棺材了,就不折騰了。
    姚纓比較兩人的年齡,譙氏滿打滿算也快四十,謝太醫四十五,年長幾歲更疼人。
    她和太子不也是差了有五六歲。
    不過她也只這麼想想,譙氏向來以她為重,便是有再找個伴過日子的念頭,也要等她徹底安定下來之後。
    如來時一樣,周帶著一小隊人馬,快馬加鞭先走一步,大部分的侍衛都留給了姚纓,護送她舒適安全地回京。
    馬車寬敞,譙氏又把榻子加寬加厚,姚纓躺在上頭穩穩當當,車 轆也在周囑咐下重新修了修,一路走下來,顛簸很小,沒有半點不適。
    跟譙氏不同,玲瓏早就盼著回去了,經歷了那樣一次驚心動魄的刺殺,她還是覺得宮里安全,即便宮里也有血雨腥風,但她處處當心,早已練就了一套自保的法子。
    車里三個人,唯有玲瓏笑得最真,這一路就沒停過,沏茶剝瓜子,給姚纓捏肩揉腿,姚纓悶了,她就給主子唱小曲解乏。
    姚纓沒忍住,提了下︰“你就不想你的沈大哥了?”
    這是姚纓頭一回明晃晃的把她和沈三提到一塊,還是如此打趣,玲瓏鬧了個大紅臉,囁嚅著嘴頗為喪氣道︰“奴婢也並非死纏爛打的厚臉皮,他既對我無心,我又何必再上趕著,何況,”
    玲瓏停了一下,欲言又止,姚纓看她,示意她接著說。
    “奴婢總覺得,沈大哥心里有人。”
    姚纓正喝著香茶,一口沒吞下去差點嗆到,譙氏慌忙給她拍背︰“哎喲,我的姑娘哦,又不是小孩了,就不能當點心。”
    寥寥兩語就要把話題揭過去。
    玲瓏也無心談論男人了,趕緊遞上帕子給主子擦拭滴到衣服上的一點茶漬。
    車馬行的慢,中途又出了兩次事故,好在許游這邊的人馬個個都是好手,很快就化險為夷,也沒驚動到車里的嬌人兒,進到了京城,就更加暢通無阻,順順利利入了宮。
    長春宮內,杯盞碎裂的聲音響了好幾波。
    姚瑾倒在軟榻上,氣息兒仍有些不穩,望著一地的碎渣,眼神狠厲︰“玉璽找不到,人也傷不到,要你們這些飯桶有何用?”
    王振連忙壓低了身子︰“皇後息怒,實在是兩邊實力懸殊,太子身邊的侍衛都是正正規規禁軍出身,老奴為了掩人耳目,只能找些匪賊雜兵,若是對付一般人,肯定就夠了,可對方是太---”
    “太子又如何?太子就沒有弱點,太子還要主持冬狩,又不能時時刻刻陪在那賤人身邊,不能找準時機下手,是你們無能。”姚瑾已經離奇憤怒,連面子也不想做了,一口一個賤人,恨不能將姚纓鄙薄到塵埃里。
    行宮走水,多好的時機,他們都抓不住,簡直是蠢豬。
    王振只覺一肚子的委屈︰“娘娘明鑒,老奴確實派了會使毒的奇人混了進來,想從飲食著手,誰料那後院里竟然還藏著高手,無聲無息就把人解決了,再想打進來,就難上加難了。”
    姚瑾不想听這些解釋︰“難不成太子洞悉了先機,提前安排人在廚房那邊,只等著你出手再把人滅掉。”
    “不不不,”王振忙道,“老奴是覺得,那隱藏在後院的高手,未必就是太子的人。”
    姚瑾卻不信︰“不是太子的人,卻能不被太子發現,世上竟有這樣厲害的人物,你糊弄誰呢?”
    王振被訓得灰頭土臉,腦袋垂得更低了,半晌不敢吭聲。
    可惜了,好不容易插進去的人沒了,想探得那人底細卻是再無可能。
    姚瑾冷靜下來,想了想︰“先不管那丫頭了,找到玉璽才是重中之重。”
    老男人如今連話都說不出,癱在床上動也不能,口角不停流涎,宛如廢物看著就惡心,姚瑾做樣子守在那里,卻是一刻都不想多呆。
    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了,甚至金鑾殿的各個角落,她都遣人仔仔細細去尋了,依然是沒有眉目。
    眼看著太子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文武百官上朝議事,議完了,又叫上幾個閣老到御書房,談了什麼,是否有關禪位,姚瑾只要想到這種可能,心髒就劇烈縮成一團,疼得她快要喘不上氣。
    她苦心籌謀了這麼多年,忍辱負重承歡,難不成真要功虧一簣。
    “娘娘,宮外有人遞牌子求見您,說是您的七妹妹。”
    宮人一臉緊張地通傳,避開碎渣子不敢走近,唯恐皇後一個不悅,賞她排頭吃。
    姚瑾接過牌子就知是姚珊不假,那時離開嶺南,為了安撫姚珊讓她替自己看住侯府,姚瑾給了她這塊牌子,許她若有難,可以隨時來京找自己。
    沒想到她倒是來得快,趕上這樣的當口。
    不過,渾水摸魚,沒準能把水攪得更渾。
    姚瑾支使身邊的一個大宮女柳英把姚珊接進來,好好伺候著,也沒說什麼時候召她面見的話。
    姚珊心知長姐架子大,有意擺譜,但她有要事相告,心里焦灼,不想等太久了。
    姚珊勾勾手指,把柳英當自己的丫鬟那樣使喚,柳英內心不願,沒表情地走近,听到姚珊對她說︰“你幫我給姐姐帶句話,她就會想見我了。”
    柳英真就只帶了那麼一句話,一個字不多,也不少,姚瑾听了,面色卻是少見的震驚,當即讓人把姚珊帶過來,兩姐妹關上門密談。
    姚瑾緊緊盯著妹妹︰“你講的可是真?可有證據?若是誆我,即便母妃還活著,我也饒不了你。”
    姚珊拼命點頭︰“那人真就跟姜姬長得一模一樣,嬤嬤回鄉探親,在路上無意中撞見的,穿戴可好了,不比在王府差。”
    姚瑾若有所思︰“所以,你的意思是她早有姘頭,借著假死,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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