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廣雲與凌霄行對視一眼,當即朗聲,“今日到此為止,請各位修士陸續離場。”
曲冰被凌霄行護著,神思恍惚地回到碧海峰竹舍,已經是小半刻後的事。
竹濤陣陣,嘲雜、混亂被隔絕在外,神思回籠,曲冰這才“嘶”地一聲。
女修的力氣太大,約莫是把腳踝抓傷了。
“是不是哪里傷著了?我看看。”
凌霄行靠近的瞬間,曲冰像被火燙傷般後退,動靜大得如臨大敵。
對上凌霄行疑惑、探究的眼神,她凝眉抿唇,思索數息後,自芥子袋取出新的竹笛以及斷成兩截的若虛。
“我想同大師兄說些真心話。”
晚陽蒼茫,凌霄行輕聲道︰“好。”
竹香幽幽,曲冰娓娓將她七年前來到這里,如何須十年內施救足夠傷患才能回去,如何發現原身苦覓起死回生之法,如何一路同連沉相處到今和盤托出。
“我的存在脫離于這個世界,所以盡管神魂已換,卻察探不出奪舍。十年期滿或是任務完成,我就能回到屬于自己的世界,原本的曲冰也將重掌這具軀體,且沒有我所經歷的記憶。”說到這里,她將手中竹笛與若虛遞到凌霄行面前。
“所以,這兩樣東西,請大師兄待真正的曲冰回來,再送給她吧?”
砰砰,砰砰,曲冰緊張得心跳飛快。她知道這番話有多離奇,听起來甚至就像是一個變心的女子為斷舊情,故意編造的蹩腳謊言。
困惑、猶豫、恍然、欣喜……種種情緒閃過凌蕭行漆黑的眼眸,他忽然捂著眼楮笑起來,嘴角張揚地高高翹起,笑聲隨風蕩開。
曲冰忐忑地望著他,這是……怎麼了?
“大師兄不信麼?”
待將手掌從眼楮上放下來,凌蕭行含笑望著她,“我信。”
自見到眼前曲冰的第一眼,他就覺出陌生。一模一樣的眉眼,一模一樣的聲音,卻不是他記憶中的小師妹。
萬劍峰上一曲《春生咒》,好幾個地方的韻律,用的不是小師妹習慣的處理方式。
明明極為自律從不飲酒,卻主動飲下杯中酒……種種跡象讓他不得不懷疑,眼前的小師妹被人奪舍了。
趁人酒醉,他以靈力試探,出乎意料,卻沒有發現任何奪舍的跡象。
或許百年的時間,真的會讓一個人徹底改變,同時也會移情他人。他險些以為,命運讓他徹底失去了小師妹。
原來是這樣……
曲冰兀自覺得有些不真實。原本以為解釋起來萬分困難的事,被接受起來仿佛沒有任何障礙。緣是她顧慮太多。
風掠發絲,曲冰有些自嘲地將鬢邊發絲輕拂至耳後。自來到這里,她第一次有了類似“解脫”的感受。終于有那麼一個人知道,她不是碧海峰峰主曲冰,她是來自異世,渴求歸家的一縷游魂。
“所以該怎麼稱呼你?”凌蕭行仍舊笑得暖意融融。
“我也叫曲冰。”
凌蕭行眼楮微微睜大,“冒昧問一下曲姑娘的年齡?”
“十八歲那年來的這里。”
凌蕭行沉吟片刻,“難為你了……”
不知道為什麼,一句“難為”讓她眼眶一熱。最難為的時刻已經過去,連沉幫她把一切“糾正”到了最好的位置。
“從現在起,我喚你小曲,如何?”
曲冰點頭,“那我叫你凌大哥。”
夕陽灑金,綿延竹海變了顏色。兩人對視,心中澄澈清明。
“小曲之前說要閉關,是否有什麼打算?”
曲冰抬眸,“是了,我一直聯系不上連沉,想找到他,確認他安全……”說到這里,她有些氣弱,畢竟凌蕭行和連沉之間有生死之仇。當著人面說這些,總歸不好。
凌蕭行含笑轉身,面向竹海,“當初我潛入魔域調查連沉的情況,意外他鮮少過問魔域之事,修仙界種種惡行也大多與他無關。回來後還和小師妹提起過這件事,小師妹說的是,永生太長,或許神魔軀的孤獨是我們這些生命有涯,追求飛升成仙的人無法體會的。”
“破魔大戰顯然是被情勢綁架,我與連沉只不過站在各自立場,不得不戰,實質並無深仇。你若想去尋他,不用顧及我。身體綁不住靈魂,你合該有屬于自己的自由。”
夕陽柔和的光映上凌蕭行的側臉,氤氳出淺淡光澤。
曲冰眼眶里的熱化作盈盈水光。原身與凌蕭行,是這樣一雙有著柔軟與開闊心境的璧人,還好,兩人還能重逢。
“謝謝……”她低下的眸子忽然抬起,認真望向凌霄行,“有些事情還是向凌大哥交代清楚,我同連沉確實有過神魂交融,但並沒有肉身雙修……”
說到這里,曲冰的臉有些發燒。特意把這種事拿出來說怪不好意思,只因為太希望減少給原身與凌蕭行之間關系造成的影響,所以才不管當事人本身介不介意,厚著臉皮說出來。
凌蕭行瞳孔放大,望著曲冰的表情罕見地帶上幾分茫然。很快,他像想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畫面般,雙目放空囁嚅道︰“哦,好,沒事……”
曲冰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個詭異的念頭,凌蕭行和原身……不會,從沒雙修過吧?
清靜峰鐘聲響起,兩人同時望去。鐘音悠然乘風遁入山峰,回蕩不息。
“什麼時候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