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就在床鋪里放著，這是世間獨一無二的、能給 帶來安撫的帽子，媽媽用身上所有的錢，也只夠買這一頂帽子，這是她和媽媽最後的連結，卻也好巧不巧，成為她與冷杉最初的連結。
那塊水洗過後只留下淡淡青痕的污漬，肉眼都有點找不到了。她顧不得和室友打招呼，匆匆抓了帽子就走。她心里一瞬間有很多亂七八糟的聯想，但全都像斷頭橋，根本不能供她抵達聯想的終點。狐狸有可能是看漏了，那是夜里，河面黝黑，冷杉又沒發出什麼聲音，一時沒發覺也是有可能的。
對，一定是這樣。
跑回河邊，沒有看見狐狸的人影，她繞著河邊找了找，發現河流小支流的盡處小坡旁，正蹲著個人影。月色下，狐狸不知在那里做什麼。
“你在這干什麼？” 喘息著，“我還以為你回去了。”
狐狸回頭來，看了眼 ，慢慢起身，拍了拍手掌，沒說話。
“我把帽子拿來了，這是那天我戴著的，不小心掉進河里了，上面沾著河水，有個淡淡的印子，你看見沒有？這里有點黑，可能看不清楚，但你看見這個帽子了吧？”
狐狸接過 手中的帽子，沉默地摸了摸。
“如果不是他撿起來，我就會失去媽媽留給我的最後一件東西，你怎麼會說後面沒有船呢？”
狐狸的神情很古怪，她憋著一口氣似的，小心地把這頂帽子翻看，又放回 的手上。
“你剛才說的，好像是我神經錯亂了一樣，幸好有這頂帽子！” 的聲音顫抖起來。她知道她根本沒有忘記心里那些冷酷的聲音——瘋子生的孩子也會是瘋子。如果那晚，只有一艘船，那麼冷杉，以及那個短暫的陷阱也好、美夢也罷，也都是 的幻想，一種瘋子的自保。她多怕她會是瘋子。“我不是瘋子，我不是。”
“冷靜點， 。”狐狸說，“我沒有說你是瘋子，你當然不是瘋子。”
“這麼說，你相信我。” 寬慰一笑，“謝謝你相信我。”
狐狸沒有立即說話，月色下，她的吊眼充滿靈性，非人的氣質，但 並不害怕，她覺得狐狸甚至散發出了少有的溫情。
“ ，我沒有懷疑你，或說你是瘋子的意思。但是，這件事情一定有哪里出了問題，問題不在你，那就在你說的‘那個人’身上。我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手段，我想不出來。”
“我听不明白，你到底想說什麼？”
“ ，這頂帽子是世間獨一無二，對吧？”
“當然。我媽媽給我買的。這帽子本身不稀罕，但它掉進了河里，有了污漬。不會再有第二頂。”
狐狸彎身到垃圾堆里，悉悉索索的， 听著心里發毛，她不知道狐狸在干什麼，剛才 過來的時候，狐狸也是這樣子的。
“通常來說，掉在河面上的東西，有極大的可能回流到這里來。這個死角沒人清理，一直要到秋天，大批量的落葉被掃到這里，才會每星期有人來收垃圾。我在這里參年，年年如此。”
忽然不想繼續听下去。可她的雙腳被釘在原地，就連嘴巴也不能張開，喉嚨口像是被人掐住了似的，半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因為狐狸從垃圾堆里翻出來的，不是別的，正是一頂帽子。一頂和她拿在手里的，一模一樣的帽子。
“你說有人撿起你的帽子，然而我沒有看到除了你們的船之外的船 ，那麼在我看來，就有一種可能，你那頂掉進河里的帽子，根本就沒有被撿起來，既然它沒有被撿起來，順著那天的水流，它應該會回到岸邊，躺進這垃圾堆。我想的果然沒有錯， ，你看看，這是不是你的帽子？”
笑了一聲。
“怎、怎麼可能？”
然而她還是拿回那頂髒兮兮、沾滿淤泥的帽子，淤泥早已乾了，但是，再怎麼髒，她還是一眼看出，這是她的帽子，媽媽買給她的帽子……
“你說這是世間獨一無二的帽子，但是， ，這不是有兩頂嗎？哪一頂是你的？”
“……” 左手和右手分別拿著帽子，兩頂一模一樣的帽子，一頂干淨，一頂髒污，可是無論怎麼看，這兩頂帽子都沒有任何區別。
“他果然是伺機……可是，他怎麼會知道……”
太可怕了，他不光準備好了小船，甚至連帽子這樣細節的東西都有所準備，他到底……
“所以， ，既然你沒有問題，那麼他絕對有問題，並且，問題還不小。”
“你真的只看到我們一艘船？”
“ ，我們認識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我相信你應該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對自己有絕對自信。…… ，你去哪里？ ！”
狐狸看見 拿著那兩頂帽子，沖向了河邊，黑漆漆的河岸停靠著那只河道清理小船，狐狸第一次看見 的爆發力，在她還來不及追上去時， 已經把船劃了出去，仲夏夜的河水本來就喧鬧，這時更像是打翻了一鍋粥。
“ ！你瘋啦！”
“我沒瘋！”
遙遠的河面傳來 的聲音，出奇冷靜，她的身影越來越小。
狐狸對著河面輕輕嘆氣。就在不久之前，狐狸在夜跑的時候，曾經看見 在這里殊死掙扎。“也許你沒瘋，可是有什麼事想要把你逼瘋，你為什麼不向我求助呢？”湖面，真的好像個洞啊。
休閑街還是老樣子， 快速穿過人群，到達從來沒有生意、沒有見過除了 之外的第二個客人的穿孔店。
那個晚上像燈塔般亮著的店，今夜卻黑暗一片。 敲了敲落地玻璃，里面也沒人應，她從店的另一側繞過去，進入種著參天冷杉的小院子。
叮鈴……叮鈴鈴……
是風鈴聲。
一步步踏前去。
她忽然覺得這個地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是因為她曾在這里暫住過，而是一種更為曠遠的，難言的感覺。她鬼使神差般摁響了門鈴。風鈴，門鈴。她是回家來了。
冷杉打開門的時候， 正對著檐下的風鈴發呆，散亂的長發隨風飛舞，冷杉愣了一下。
緩緩回頭，對他綻出一個淒然的笑容，很美。
“好久不見了。” 說，“我還以為，我們不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