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汪寧判的七天刑期尚未結束,心里有氣但是表面淡定,我不能讓他看出來,我淡漠地看了他一眼。
汪寧道︰“松手。”
“劉天朗,趕緊的,汪警官讓你松手呢!”胡世奇在旁邊道。
汪寧踫了我肩膀一下︰“我讓你松手呢。”他同時橫了我一眼,我下意識地松開天朗,哎,我沒看錯吧?我就納悶去了︰我沒跟他發作,怎麼汪寧這個狗子的眼神似乎還對我也有點怨氣呢?
“什麼事兒非得鬧到這個份上?”汪寧低聲對李博和劉天朗道,“都是鄰居,眼看這要過年了,你們是不是非得跟我一起回派出所嘮嘮?”
“天朗松手。別中他們的套兒!”他姑姑劉彩虹在後面說。
天朗慢慢松開李博。
“小汪警官,你不拘他?!”李博狠狠甩開膀子,質問汪寧。
我想汪寧來之前就在胡世奇那里知道了前因後果,此時對李博道︰“我為什麼拘他?因為他爸爸之前放了火,還是因為你們覺得他也會干出來那種事兒?都不行。前者叫株連,從打有中華人民共和國起,法律上就沒這條;後者是電影里的故事,你覺得這人要犯罪,提前就逮捕他?你怎麼那麼科幻呢?”
汪寧的話簡單有理,李博心里面還有仇恨,但是已然卸了力氣,知道今天社區的也 來了,派出所的警官也來了,天朗在我們跟前不可能失控,他心里面還不甘心,咬牙道︰“等著他犯事兒害人就晚了!”
汪寧沉吟片刻︰“李哥你放心,有我們在,你們都安全。”
“放心不了,”李博抬頭,“小汪警官我跟您說實話,有他在我們就放心不了。憑什麼呀?除非他走!我也不怕跟您說,他在,誰也別消停!我也想跟您似的,跟小夏姑娘似的,跟你們所有人似的,我也想上嘴唇一踫下嘴唇,告訴別人要原諒,要與人為善,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做不到!我今天這話就放這兒︰我管不了太大的地盤,我也干不了什麼大事兒,就這塊兒,就克儉小區半邊樓這塊兒,他想在這兒走路,我堵他的道兒;他想在這兒過河,我就拆他的橋!我進不了他們家,可是他們家門口我就拿垃圾給你堵上!除非他走!他離開這兒!我就是不原諒!”李博越說越氣,同時伸手指著後面的孫好忠,“孫叔也不原諒!”
老好人孫好忠被他一指,馬上看了看別處,同時身體向後躲去,仿佛想要逃脫出這些濃度過大的新仇舊恨,是非干系。
“孫叔!你姑娘遭了那麼大罪,你還合計什麼呢?!”
像是在回答李博的話,一個人從人群的縫隙里擠進來,她面目白淨,瘦瘦的,修長的,帶著帽子和假發,卻是孫瑩瑩,她像是帶著一種魔力突然降臨 ,沒有人再說話了,就連李博也安靜下來,看著她,看著這個在世的,劉天朗最大的債主要如何發作了。
“不是說有人免費理發嗎?我想要,剪個頭發… …”
第二十二章 (1)
1.
沒有人再說話。我們都看著孫瑩瑩。看她自己把折疊椅子拿了過來,坐在莫愁女雕像的下面。小心地摘掉了頭上的帽子,她長發及腰,但頭發絲很粗,光澤和質感都不自然,那是她的假發。
“誰剪頭呀?”孫瑩瑩環視一周,目光還是落到了天朗的身上,“不是你嗎?怎麼了?下班了?不給剪了?”
天朗一時沒動,有點結巴地回答她︰“沒下班呢,就是… …就是他們不讓剪了… …過兩天行。”
孫瑩瑩像是有點失望似的︰“啊?還得等兩天?我這就是頭發梢剪短一點。也不用怎麼修型,你給弄弄吧,佔不了太長時間。”
天朗看看我,又看看汪寧︰他在等一個許可。
我有強烈的感覺,那個最終能把他從漩渦里打撈而起的人,那不是我,也不是汪寧,而是孫瑩瑩,她終于來了,我馬上回答︰“行,行,那有什麼不行的?趕緊給人家理發吧。不差這一會兒。”
天朗點頭,從工具袋里拿出新的圍布,給孫瑩瑩圍上,他選好了一只長柄 亮的剪子,用噴壺打濕了孫瑩瑩的發梢,跟她確定了要修剪下去的長度,無比仔細,手起發落,落在白色的雪地上。孫瑩瑩自己手執他遞來的鏡子,安靜地觀察。
李博狠狠地把自己的車門關上︰“瑩瑩,你沒整錯吧?你知道這小子是誰呀?”
孫瑩瑩回頭看了李博一眼,幾縷頭發從天朗的手指間 滑出,天朗想要把它們找回來,手卻慢了,他又或許在那一刻分了神,等待著這位主顧的回答。
“我知道他是誰。住我們家三樓的那個小孩兒。”孫瑩瑩緩緩道,“我知道他回來了。我認得他,我跟他有交情。他小的時候我逗他笑過。他長大一點兒了,我教他背過乘法表。你們看那半邊樓上畫的那個牆畫兒,那上面畫的就是我跟他。”
原來如此。
我抬頭看,那巨大的用來遮蓋過往創傷的牆面,樓上的女孩兒在打開的窗邊寫作業,男孩兒在樓下推開單元門進來——我曾听張阿姨說起過那個牆畫的來歷,當年火災只燒剩下半邊樓,市政請到有名的畫家,他在很多被社區干部偶然拍攝的照片中選擇了這個場景畫下來,意圖在這個悲慘的故事里保留少年人帶來的希望。原來那就是孫瑩瑩和天朗呀。只可惜,畫上的兩個少年人都被厄運圈囿多年,難以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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