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

    銼刀在柔軟的松木上緩慢地游走,一個個像木魚花般的碎屑在吱嘎沉吟中被推起,堆迭,然後卷落。灰白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空氣中細小的塵埃簇擁著那位缺頭斷手的雕像抖動著,像無數沉默起舞的精靈。吧台上,里德安靜地品著一盞紅茶,目光欣賞地看著神父那工匠般專注而又行雲流水的動作。這位頭發花白的管家舒適地嘆了一口氣,如果早點發現這間無人問津的酒吧,他一定會成為這里的常客。哪怕只有短短一會兒,能從那座烏煙瘴氣的城堡里出來歇歇也好——他不懂也不想懂這些把日子過得亂七八糟的年輕人,但立場使然,他不得不服從他的小姐,啊不對,現在是左夫人了。
    唉!優秀精明的,無往不勝的,狠辣果斷的小姐啊!只有這樣她才能站得更高,在這個被男人掌控的世界里穩穩立足啊!可又是什麼托著她呢?是那個美麗精致得如同玩偶一樣、沒有怨言為她盛開的、甚至必要時要為她生育的可憐女孩啊!
    一眨眼,世界竟已如此荒唐了。
    “完成了。讓您久等了。”
    里德起身朝工作台走去。軟毛刷掃淨碎木屑後,一個與傳統設計大相徑庭的十字架呈現在神父寬大掌心里。簡陋粗糲的木樁上沒有被釘在上面受難的耶穌,卻在底座有個抱著柱子的婦女。她仰著頭,似乎驚愕于那個帶著荊棘冠的人就這樣從眼前消失,卻又同時流露出不可名狀的喜悅——她的主在為凡人的罪孽流盡血液後真的拋棄了肉身迎來了重生。
    “抹大拿的瑪利亞與十字架?神父您這次還真是選擇了相當不尋常的主題呢。”恭敬地接過一如既往精美的作品,里德一邊愛不釋手地欣賞著,一邊略帶不解地評論到,“……即便聖經里並未明說,抹大拿的瑪利亞卻經常被描繪為妓女或者罪人,歷來很少有作者鋌而走險地把她和象征神聖的十字架放在一起。”
    “您懂得真多。”神父不置可否地笑笑。
    “抱歉,上了年紀的人總愛滔滔不絕。”里德將木頭十字架小心翼翼地用羊絨手帕包起來,自嘲地說到,“能請您在店里喝杯什麼嗎?就當是我口無遮攔的賠罪了。”
    “您太客氣了。但我是個只喝薄荷水的無趣男人。”伊恩和善地彎彎嘴角,灰色的眼楮卻帶著鋒利的光,“不過,您要是能聊聊您家那位對十字架如此感興趣的小姐,我就當您方才只是在禮貌的藝術批評好了。”
    兩個人類之間脆弱的友好在頃刻間垮塌。里德冷著臉,沉默地與高大的神父對峙著。先前的寧靜祥和不復存在,只剩下猛獸發起進攻前屏息凝神的緊繃。
    “……抱歉,我趕時間。”將厚厚的一沓錢放到吧台上,里德扯出了一個像是把嘴角掛在鉤子上再提起來的笑容,“還有,雖然藝術創作講究自由,但希望您下次的作品能夠回歸傳統審美。畢竟藝術是服務于她的金主的,不是麼?”
    “帶著鐐銬飛行的又怎能稱之為天使呢?”
    “呵,別忘了伊卡洛斯是怎麼墜落的,神父。”里德輕蔑地回應到,“太陽融化了他的翅膀,他摔進海里,跌了個粉身碎骨。”
    “伊卡洛斯沒有父的指引,但抹大拿的瑪利亞卻有她的主。”伊恩神父綿里藏針地笑著說到,“即便是跌進泥沼里,她的父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地拯救她,賜予她新生。”
    “那就讓她在祈禱中度過余生吧!”白發蒼蒼的管家顯然已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我不管你是誰,最好收起你的想法。這個世界是沒有神存在的。”
    冷漠地甩下最後一句警告後,里德便摔門而出。灰色的眼楮靜靜地看著那扇震顫的大門,伊恩從鼻腔里發出了一聲疏離的悶哼。
    信他的,不被定罪;不信的,罪已經定了。(《約翰福音3:18》)
    林子里的鳥兒似乎特別喧囂。Lyla從椅子上驚醒,意外地發現房間里似乎只有她一個人。以往總有個上了年紀的女僕,或者管家默默地守在離她很遠的地方,仿佛一尊活著的雕塑,今天卻不見蹤影。整個城堡似乎都有些不尋常。她從椅子上輕輕起身,墊著腳尖走到了門邊,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將耳朵貼了上去。
    “這一片是陸家的私有土地,憑什麼要放那些暴民進來?!”一個渾厚的聲音威嚴地說到,語氣中是無盡的憤怒,“軍方在這個時候理應站在陸家這邊!”
    “軍方當然會盡全力維護陸家的私人財產,但想必您也知道沖突升級只會給陸家帶來不好的影響。”一個冷靜的女聲不卑不亢地回應到,“那些信徒們僅在復活節那天借用廢棄的教堂,這已經是積極協商的結果了。抱歉我實在不明白,陸家為什麼不能在這一點上做些讓步。難道那片廢棄的荒地上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麼?”
    此話一出,隔著門都能感覺到那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
    “這和左家無關吧。”陸凜那似笑非笑的聲音響起,打破了尷尬的沉默,“不過左夫人說得也有些道理,現在迫在眉睫的是解決暴民的沖突。能夠在不讓他們踏入陸家私有土地的前提下,解決他們的信仰訴求嗎?”
    “試過了,這些狂熱的基督徒鐵了心要用那片地。”左q安沉聲到,“他們說那是神父指定的地方,是被神選中的——他們甚至說那個廢棄的教堂比陸家在這片山上的時間要長,這片地理應都屬于教會。”
    “放肆!”陸鋒氣憤地怒罵了一聲。萊昂妮這就是你的詛咒嗎?你這個從不肯認輸的女人,就算是死了這麼久也沒法讓陸家安心。
    “解決那個神父不就好了?”一直沉默著的陸冽陰沉地開口。那個雨中為她撐傘的高大背影出現在腦海里,那雙銀灰色的像狼一樣的眼楮令人印象深刻——最好不是那個人,最好這一切都和她沒關系。
    “你還真是天真啊,我的先生。”左q安冷笑著說到,“軍方可不是黑手黨。而且知道那位神父有多少忠實的信徒麼?你的提案不亞于是在無數監控的保護下明目張膽地去毀了一顆鑽石。”
    “任由這麼危險的人發展了三個月都沒留意到異常,軍方的警戒心也不過爾爾。”陸冽原封不動地反擊到,聲音似如冰霜。
    “關于那位神父,目前我們還知道些什麼?”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陸凜平靜地用一個問題破解了這對形同陌路的夫妻之間的僵持。
    “說實話我們能查到的並不多。似乎八年前他就來過這個城市,當時積累了一批信徒,但卻突然離開,現在又突然出現……不過這段時間沒有信徒見過他的真人,只有一黑一白兩個代言人替這個叫伊恩的神父進行傳教。”
    听見這個名字,Lyla像觸電一樣從門上彈開,心跳聲響徹如雷。
    伊恩。明明是第一次听說,卻感覺那麼熟悉。Lyla慌亂地撲向那堆她視若珍寶的十字架,手指顫抖著撫摸過它們每一個。在觸摸到落款的“J”時,她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令她心弦亂顫的強烈情緒。這個字母的刻痕蒼勁有力,卻滿含溫柔——潛意識里,好像的確曾經有過那麼一個人,寬厚的手掌撫摸著她的腦袋,聲音溫潤柔和地向她呼喚著。
    Jeanne。
    J,是他在呼喚她的名字。
    “總之,將那片廢棄教堂在復活節開放給那些狂熱的信徒們是解決這次危機唯一的方法。”左q安篤定地說到,沒有給陸家的人留下任何反駁的余地,“我希望你們能夠配合,否則軍方也不介意挖出你們過去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到時候弄的大家都很難看。”
    已經很難看了。陸鋒鐵青著臉看著自己的兒媳婦。外界的媒體都說是陸家攀上了左家,然而只有他們知道這個女人從來的第一天起就徹底支配了整個陸家。
    萊奧妮,那可是你生下的兩個兒子啊,他們是你的後代,為什麼你就不能放下你叫嚷著的自由,像只折斷翅膀的鳥一樣安靜地在這座華美的城堡里度過余生呢?如果你當初听話,說不定現在還能活著,在這里成為一個上流社會尊貴的太太,但你為什麼就是不肯妥協呢?
    長久的沉默縈繞在整個客廳。陸鋒緊蹙著眉頭,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一個條件。復活節當天,城堡必須被重兵把守,不得有任何人出入。”年邁的父親沉聲說到,“希望你們軍方能夠盡快找到那個神父本人,並且將他驅逐出境。”
    “這點我向您承諾。“得到肯定的左q安沉穩地陸鋒點點頭。
    會議就這麼結束了。腳步聲離房間越來越近,Lyla趕緊丟下手中的十字架,重新爬回椅子上,佯裝依然在沉沉的睡夢中。掉落在地上的的毛毯被人重新撿起來蓋在身上,接著男人的手指侵略性地撫摸著她的臉頰,帶著難掩的焦慮情緒。
    “冽,我會在那天讓她好好睡一覺的。”陸凜笑著向患得患失的弟弟說到,“復活節那天你就安心地在教堂為媽媽守著墓,不讓她被打擾吧。”
    “陸凜,你和那個男人欠我的已經足夠讓我恨你們一輩子了。”陸冽冷漠地回應到哥哥的討好,“別弄丟她。否則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的天使,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部分的天使。那是他的命,支撐他在這個荒誕世界生活的全部,誰動了她就等于動搖了他整個存在的根基。
    “你就放心吧,冽。”陸凜扯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肉體不過是一堆分子的集合,沒有人能夠躲開化學的進攻。”
    但那些只能殺死身體,不能毀滅靈魂的,不要怕它們。(《馬太福音10:28》)
    一個溫潤的聲音在Jeanne腦中響起。他低沉的聲音在空蕩的教堂里縈繞,聖潔如同天使的號角。她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靜,仿佛沉睡在美夢中般欣喜,只是毯子下的拳頭握緊,指甲嵌進肌膚留下一個個淺淺的月牙,提醒著她這份來之不易的清醒。
    我的父,你終于來接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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