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黑了臉,眼見羅悠寧跑遠了,他嫌棄地拿著糖包,眼楮里有了一絲名為憤怒的光,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羅悠寧跑著跑著夢就醒了,她睜開眼楮,又一次在深夜坐起來,夢里那個孩子極有可能是衛梟,因為從做噩夢開始,她的夢只與他有關。
小時候的衛梟,她怎麼完全不記得他們有過交集。
清早,羅悠寧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偷偷找到了周嬤嬤住的小院,央著周嬤嬤給她做糖。
“嬤嬤,給我做糖吃吧,就是我小時候常吃的那種,我可想吃了。”
周嬤嬤被纏的沒法,大早上的跑到廚房去熬糖,總算在羅悠寧出門去謝府之前做好了,她歡歡喜喜地裝了一個荷包帶走了。
羅悠寧吸取了昨日的教訓,譚荀講學的時候,她哪怕心不在焉的,也沒敢再睡覺,雙手捏著小荷包坐直身體,目光炯炯瞪著譚荀,譚荀心中滿意,覺得這位小弟子今日算是開竅了,往後還要多多提醒靖國公才是。
一上午很快就過去了,羅悠寧受刑一樣听譚荀念叨了幾個時辰,此時終于解脫了。
她拿著荷包剛剛轉身,身後那人已經走了,一聲“衛梟”卡在喉嚨里不上不下的。
想起夢里那個慘兮兮的小孩,羅悠寧追了上去,謝奕剛與譚荀請教了一個問題,轉頭就看見羅悠寧追著衛梟出去了,他眉心微擰,跟著走出去。
謝府大門前,各家的馬車擠在一起,衛梟翻身上馬,抖了抖韁繩,卻听一個清脆的聲音喊他的名字。
“衛梟,等一等。”
羅悠寧跑過來把荷包捧給他,“你吃不吃糖?”
那荷包出自周嬤嬤之手,與衛梟小時候得到的十分相似,他握著韁繩的手顫抖一下,平靜的目光有了波瀾,涼透的那顆心突然熾烈燃燒起來。
“羅悠寧,你又想干什麼?”他咬著牙說出這句話,面上全是狠色。
是看我無望的追逐著你好玩嗎?
衛梟眼底的風暴逐漸平息,他的眼神劃過羅悠寧錯愕的臉,在她手里的荷包上停留了一瞬,而後用韁繩抽了一下馬背,馬兒一雙前蹄蹬了起來,羅悠寧退後一步,荷包掉在了地上,被衛梟的馬踩了一腳。
她看著衛梟冷酷的背影,為地上的糖惋惜了一會兒。
“唉,他可真難對付。”羅悠寧搖搖頭上了自家馬車。
衛梟走出一段路,心里翻涌的情緒愈發難以平復,他抿緊了唇,腦海里閃過許多舊事,終于還是順從心意勒馬調頭。
回到謝府門口,那荷包孤零零的落在地上,它的主人已經走了多時。
衛梟下馬把它撿起來,如同對待珍寶一般拍掉了上面沾的灰,回憶讓他淺淺勾了一下嘴角。
這算他撿來的,跟羅悠寧沒關系。
他把荷包放在了心口處,而後騎著馬離開了。
謝奕從門後出來,剛才羅悠寧送衛梟荷包他就看見了,從頭看到尾,所有人都走了,他還站在原地不動,誰知,衛梟又回來了。
衛梟又回來了!他溫潤的臉上少見的沒了笑容。
“回來又怎麼樣呢?”他挑了挑嘴角,眼神依舊溫柔。
第7章
為了羅悠寧是否繼續在謝家家塾讀書的事,靖國公與夫人姚氏冷戰了整整兩日,到了第三日,姚氏沒忍住進宮去找長女羅悠容訴苦。
諾大的鳳儀宮里,宮女都被羅悠容遣了出去,姚氏接連數落著靖國公的不靠譜。
“你說說你爹,上次他差點答應了晉王提親,這次又把你妹妹送到有那煞星的地方去,若是寧兒有個什麼好歹,我就跟他拼了。”
羅悠容無奈一笑,道︰“娘,這怎麼能怪爹,當初那件事他又不知情。”
姚氏滿臉氣憤︰“不知情怎麼了,金陵城里誰不知道晉王那個兒子是個瘋子,不定什麼時候就要暴起傷人,也就他還覺得那是個好孩子,呸。”
羅悠寧給她遞了杯茶,讓她歇歇,“娘,您真信了當年那個游方道士的話?”
姚氏放下茶,道︰“那還有假,你妹妹小時候沒生過病,偏偏那一次,病了半個月也不見好,那道士說,衛家的兒子與寧兒命格相克,是個妨害人的煞星。”
“再說後來寧兒醒了,不再與他來往,身子不就好了。”
羅悠容搖頭︰“小妹醒來之後,把衛梟忘了,您還把她身邊伺候的人換了,囑咐知情的人都不許說,若她哪一日想起來,肯定要生氣的。”
姚氏一臉不在乎道︰“生氣就生氣,總比丟了命強。”
“當年那個道士我沒見過,您就真覺得他不是故意騙您?晉王府里的彎彎繞繞您多少也知道一些,保不準是那一位做的呢。”
羅悠容的話姚氏還能听進去一些,只是事關小女兒的性命,她不願意冒險。
“這些我知道,可我總想著,萬一是真的呢。”
姚氏還是覺得衛梟太邪性,對羅悠容道︰“不然你就去跟皇上說說,就說你妹妹學業跟不上,讓她回家,我們自己請先生。”
羅悠容笑著寬慰她︰“娘,小妹就是去讀書的,還有那麼多人都在一處,不會有事的,金陵可沒有第二個譚荀,將來小妹是要嫁人的,她的性子是該約束了。”
姚氏躊躇著,在羅悠容耳邊小聲道︰“你不知道,周嬤嬤那日听見寧兒做夢叫衛梟的名字呢,第二日在鎮國公府,她還給衛梟解了圍。我怕她想起來,怕她對衛梟有什麼不該有的心思。”
“有這等事?”羅悠容滿臉驚訝,“您是因為這個才著急的?”
姚氏點頭。
羅悠寧沉吟片刻,道︰“娘,此事不急,等過兩日讓小妹進宮來,我問問她,您也別跟她說衛梟如何不好,恐她生了逆反心理,就要跟您作對,到時您哭都來不及。”
宮女端上瓜果點心,羅悠容擺了擺手,她拿著托盤下去了。
姚氏拉著長女的手,關心地問︰“你瘦了,從前你小產傷了身,如今可要好好養著。”
羅悠容回道︰“女兒知道。”
“皇上最近來看過你嗎?”
羅悠容知道自家娘親拐彎抹角地想問什麼,她嘆了口氣,實話實說道︰“上個月來過一次。”
姚氏臉色一變,急道︰“這怎麼行?你是皇後,他這是連應有的體面都不給你了。”
“他一心偏寵謝氏,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早知如此,我就不該讓你嫁給他。”
羅悠容給姚氏拍著背順氣,遮住了眼神中的黯然,表情如常說道︰“沒這回事,前朝事忙,婉柔那里,他也沒去幾次,當年那事,婉柔覺得過意不去,每日都來向我請安的。”
姚氏恨的直戳她額頭,“你就這麼傻,還替她說話,那謝婉柔就不是個好的,皇上當年還在孝期,他們就敢行那……”
羅悠容一把捂住姚氏的嘴,“娘,別說了,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不單是顧著與婉柔兒時的情誼,我也想放過自己啊。”
姚氏被她說的心里一酸,總算住了嘴。
“容兒,你還是要為自己打算,早日生個嫡子,若是不行,提拔個信得過的,將來把孩子抱過來,你也有個依靠,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有你爹和你弟弟在,你什麼也別怕,只一心過好自己的日子。”
母女倆談了些體己話,姚氏就心事重重的回府了,回去之後連晚膳都沒用,把自己關在屋里嘆氣,兩個女兒一個都不省心,可怎麼是好。
晉王府,衛梟回到院子里,解了衣裳,露出精瘦勻稱的上身,一個荷包從衣服里掉出來,他趕忙伸手撈住。
大夏天的,這袋糖在他身上捂了兩日,早就化的不成樣子了,他小心翼翼地把荷包放在衣服上,走到水井旁給自己打了一桶水,而後舉起木桶,冰涼的井水直沖而下,帶走了一身的悶熱。
衛鴻抱了個西瓜進來,一眼就看見了那個不屬于自家兒子的荷包。
“這東西哪來的?”他放下西瓜,兩只手指捏起那只荷包,不等衛梟過來,他翻了翻,從里面拿出一顆糖,丟進嘴里。
“這玩意甜的發膩,你買的?”
話音未落,衛梟的拳頭迎面而來,衛鴻反應不及,為了躲這一擊,往後退了幾步,一不小心坐在了衛梟沖洗制造出的小水窪里,他衣服濕了大半,舉著荷包愣愣地坐在水坑里。
衛梟搶過荷包,仔細系好,轉身回了屋。
衛鴻︰“……”
“臭小子,吃你塊糖也這麼來勁。”
他不在意地拍了拍衣服,洗淨手,磕開西瓜分成兩半,兩只手捧著進去。
“喏,吃不吃?”
衛梟摸著荷包上的花紋,沒回答他,眼神固執地凝在手里的荷包上,仿佛誰也看不見。
衛鴻心里不是滋味,酸道︰“你這麼寶貝,是羅家那小丫頭給的?”
“沒出息,上次她說了那樣的話,你轉眼就忘了?”
“兒子,你眼神不好,那丫頭嬌蠻任性……”
衛鴻說了一半,衛梟突然從床上跳起來,把他連人帶西瓜都扔了出去。
衛鴻抱著半個西瓜,氣得踢了一腳門,怕踢壞了還不敢使勁。
“你這氣性也太大了,還當不當我是你爹了?”
衛鴻說完趴著門縫往里看,只見衛梟用背抵著門,聲音執拗︰“她不好,只有我可以說。”
第二日,譚荀沒像往常一樣手里拿著書卷,他空著手進來,難得笑著說︰“今日咱們講畫藝,我考考你們的功底,每人作一幅畫。”
見眾人遲遲不動筆,他催促道︰“可以畫你們最喜歡的事物,開始吧。”
于是眾人都埋頭思索起來,譚湘最先動筆,謝奕緊隨其後,最後只有羅悠寧撐著下巴腦中一片空白,她喜歡的東西太多了,難道都要畫?
深思熟慮之後,羅悠寧挑了個最簡單的來畫。
半個時辰後,眾人陸續停了筆,譚荀走到自己孫女譚湘面前,看著她畫的綠竹點點頭。
沈明珠畫了一朵牡丹花,譚荀看了一眼沒什麼反應,沈月瑤則畫了一只五彩斑斕的小鳥。
賀子榮畫了一個美人,譚荀皺眉從他身邊走過,其他人的畫看完了,譚荀來到謝奕面前,見他畫了一座巍峨的高樓,一個人站在樓上向下看。
他夸贊了一句︰“意境不錯。”
譚荀的笑沒能維持多久,因為剩下兩個人的畫,一個比一個怪異。
“你為什麼畫了口井?”他滿臉疑惑,可衛梟顯然不想回答,把畫翻轉過去,一聲不吭。
羅悠寧就更怪了,別人畫的再差都能看出個形狀,唯獨她,紙上黑糊糊一團,像是把墨潑上去湊數的。
“這是什麼?”
羅悠寧揚起一抹自信的笑,脆聲回答︰“您看不出來嗎?這是蟲啊,我小時候最喜歡了。”
譚荀︰“……不知所謂。”
譚荀甩著袖子回到前方座位上,打斷了大聲嘲笑羅悠寧的學生,道︰“好了,把畫收起來,我來講一講畫的要義。”
羅悠寧不情願地把自己的大作收起來,她有些在意衛梟那幅畫,听譚先生說,是一口井,會不會是她夢里那個。
這堂課結束後,譚荀帶著譚湘先走,羅悠寧迫不及待回頭,雙眼亮晶晶地問衛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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