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眾人面色各異,明顯已經猜出了發生了什麼。
    在場的都不是傻的, 能管著侯府內的一些事, 說明他們都是安錦南信任且有能力的人。當下就有幾個萌生去意, 不願這趟渾水。
    韓嬤嬤趁機道︰“夫人娘家兄長既在, 你等先暫別進去。待我過去回了夫人, 等夫人見完了親家太太和舅爺, 再喊你們。”
    她心內不好受。事到如今,竟還要替那不守婦道的女人描補她的惡事。
    眾人一疊聲笑著各自散了。
    韓嬤嬤想了想,又喚來那小廝,“你去, 找寺里的小沙彌尋個由頭把環姑娘支開了。”
    一切安排妥當, 韓嬤嬤獨個兒靠近了後窗。
    這天氣熱的緊,那窗不曾緊閉。
    她很容易就看見了里頭的情形。
    豐鈺背窗立著,身上穿了件輕紗半透的中衣,外袍早脫了去。
    她歪頭立在屏風側邊,扶著屏風的立柱和里頭的人說笑。
    屏風遮住了那男子的身形, 只見他伸出一只手,扯住了豐鈺的手腕,隨後兩人都消失在屏風後, 只余微帶喘息的說話聲低低地傳來。
    “別鬧……”
    豐鈺的嗓音, 飽含甜膩的嬌氣。
    似乎不滿地嘟著嘴道︰“外頭的人可都知道如今我是懷了身子的。您大白日的進來與我關在屋里, 人家還不知怎麼想呢!”
    那男人低聲悶笑, 並不說話。只听豐鈺嬌嬌地笑了兩聲, “如今天更熱了, 再有些時候,我這肚子該顯懷了。到時豈不要墊塊東西在上頭?可不難受的緊麼?”
    一句話說得韓嬤嬤瞠目結舌。
    墊東西在肚子上?
    這是……什麼情況?
    她卻沒功夫再細細听下去了,前頭被支開的小環似乎回來了,韓嬤嬤蹲在牆下,迎著刺眼的陽光久久不動。整個人卻像是墜入冰窟一般。
    比侯夫人與旁人偷情私會更讓她吃驚的,是夫人的肚子竟是假的?
    她欺侯爺至此,究竟當侯爺是什麼人啊?
    一介地方小吏的女兒,在宮里伺候過人的出身,憑什麼這般玩弄侯爺?
    韓嬤嬤心痛,震驚,憤怒,恨不得沖進去廝打那個不要臉的女人。
    約莫有一個時辰,屋里的人才一前一後的出了廂房。
    韓嬤嬤的腿早蹲麻了,她神態狼狽地從後院悄聲走了出來。
    豐鈺辭別了在廂房內與她會面的人,扶著小環的手沿小路朝大殿走。
    小環低聲道︰“夫人才剛進去,韓嬤嬤就領了人來,不知如何卻沒有當場沖進去,而是揚手叫眾人散了。後來就有小沙彌過來喊奴婢去幫個忙,趁著空當嬤嬤自己進了院子……”
    豐鈺微微笑了笑︰“她到底是顧念侯爺的。”
    “可是夫人您……”小環始終放心不下,夫人自毀名聲,往自己頭上栽這髒水,就為了演給韓嬤嬤看,何必呢?給那些管事婆子瞧見有男人進了夫人的房里,夫人清譽不還是毀了麼?
    豐鈺溫溫笑笑,並沒有解答。
    大雄寶殿正中,佛祖面目慈悲,高坐蓮花台上。香案下,一個縴細虔誠的信女,正恭敬的在蒲團上叩首。
    豐鈺候了一息,等她回過頭來。兩人相視一笑,豐鈺伸出手臂,任她挽住自己的手。
    小環朝她身後一個眼熟的婆子點了點頭,正是那日在侯府後門她曾塞過東西給她的那個許婆子。
    豐鈺和文心挽著手朝殿後走。
    狹窄的長廊下,尋了一處不惹眼的位置坐了。
    豐鈺捋了捋文心被風吹亂的頭發,“近來如何?朱家人還常常去你家里鬧麼?”
    文心撇撇嘴道︰“怎麼不鬧?為著那點賠償銀子,他娘恨不得扒下臉皮。起初以為我嫁妝都還在他家庫房,去翻過了一場,待發覺空了多半,先是疑心我帶了走,因著沒證據,也就嘴上逞逞能。後來便疑心那管賬的女人頭上去了,陳婆子前後攛掇兩回,她還真對我留下那點東西出了手,沒想到就給抓個正著,如今他們家亂成一團,里外的鬧嚷。”
    豐鈺抿唇笑道︰“你可沒心軟吧?”
    文心斜眼她︰“你當我是什麼?他明擺著推我死,我還對他留情,我是傻子不成?那女人我本想不理會,怕髒了自己的手不值得,誰知我听陳婆子說她背後聯合一個道觀的姑子寫符詛咒我,才叫我生氣發了狠。如今她被朱家疑心中飽私囊往外頭運東西,朱子軒倒霉的當兒,她這樣,你瞧著吧,她想扶正是不可能了!”
    冷冷一笑,拍了拍手︰“陳婆子說得不錯,這叫自作孽不可活。但凡他們肯對我留一留手,也不至于鬧成這樣。我本都打算認命的了,還非要騎到我頭上去。如今朱家拿著倆孩子跟我講感情,我娘生怕我心軟,直接都替我擋了。他家這筆賠償銀子如今出了大半兒,我留小半兒填補從前我在他家損失的那些,余下的都賞了城防營的凌校尉他們。”
    提及凌校尉,文心面色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紅暈。豐鈺瞧得心驚,一把扣住她手腕︰“你私下里見過凌校尉麼?”
    這回的事,主要由凌校尉率部下出頭,崔寧身份太敏感,安錦南不可能露面,與官府逞凶斗狠,咬定朱子軒不放的都是這凌天富。從某種程度上看,說是凌校尉替文心擺平了和離風波也不算錯。
    可這人是崔寧手底下的人,常年守城,脾氣不太好,又慣來囂張跋扈,若文心對此人生了好感,……豐鈺覺得有點棘手。
    文心捂嘴低笑了幾聲,湊近豐鈺小聲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麼呢。我才和離幾天?我娘我爹如今只把我當成個被人辜負的小可憐,恨不得十二個時辰守在我身邊,我能做什麼出格的事?我就是……”想了半天才咬著嘴唇道,“覺著這人挺有意思的。”
    一口一個“大姑娘”地喊她。還各種獻殷勤,說將來但有吩咐,為她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文心從前閨中生活平淡而拘謹,身為文家嫡長女朱家長房長媳,誰敢在她面前這樣插科打諢?
    “我和他說了,實在余下那一萬兩銀子討不回來就不討了。朱子軒雖然對我不起,畢竟是我兩個孩子的爹,我把他逼上絕路,對我倆孩子也沒什麼好處。將來給人說起來,親娘逼死了親爹,很好看麼?你別這樣看我,我可不是心軟,我是想通了,放下了,覺得和這樣的人糾纏下去不值得。”她拍了拍手道︰“回頭我叫他家出個借條,我借他銀子!反正最後還是回到我手里頭,我又不損失什麼。有這把柄在手,他們見著我就矮三分,也免得總從孩子身上打主意,我可不叫孩子回那烏煙瘴氣的地方去。”
    豐鈺長長嘆了聲。
    不再被愛情蒙住雙眼的文心,終于找回了她從前的率真。她輕輕拍了拍文心的肩膀,“只要你覺得快活就成。旁的事你不耐煩理會,只管喊許婆子知會我。”
    提及許婆子,文心神秘兮兮地眨眨眼︰“你那邊怎麼樣了?還真為了一個奶嬤嬤大動干戈?她以為她是誰?仗著自己喂養了侯爺一場,還真把自己當成了你婆婆?”
    豐鈺抿嘴一笑,扯了扯她袖子︰“你小點聲!”
    “她和旁人不一樣。這些年侯爺獨身一人生活,起居皆是她領著人照料,三十來年的情分,關系早已超越了主僕。且她為了照顧侯爺,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侯爺加倍的待她好些,也是侯爺重情義的緣故,難道我一進門就容不下人,將人攆出侯府麼?我遞個假把柄給她,也不是為著將來打她的臉下她的面子,我就想找個機會和她開誠布公的說一說。平時見著恨不得躲得遠遠的,哪有真話說?這回多虧你替我布置這些事兒,只盼著不連累你和你哥……”
    文心戳了下她的額角,啐道︰“說什麼呢?你替我布局,用陳婆子挑唆那郭氏,凌校尉假死告官,哪樣不花心思費錢?我都沒和你客氣,你跟我外道什麼?”
    兩人說了陣話兒,各自告辭回府。
    一進院子,豐鈺就察覺到氣氛不同往昔。
    她含笑朝里走去,有小丫頭上前來小聲地道︰“侯爺回來了,和韓嬤嬤在屋里,等著夫人呢。”
    豐鈺斂了斂衣衫,垂頭走了進去。
    安錦南坐在上首,一身騎裝未來得及換下,身體靠在椅背上,半垂著眼眸。听見豐鈺行禮問安,他並沒有抬眼。
    一旁,韓嬤嬤冷著臉立在那兒,神色凜然,戒備地望著豐鈺,視線在她面上留連片刻,就下移到她腹部,來回逡巡。
    豐鈺含笑起身,朝安錦南走近兩步︰“侯爺怎回得這樣早?”
    安錦南蹙了蹙眉頭,睜開眼,看向豐鈺,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在桌案上頭︰“身孕一事,媽媽有所懷疑,你如何解釋?”
    豐鈺凝了凝眸子,目光銳利地看向韓嬤嬤︰“媽媽懷疑什麼?媽媽既然去意已決,就請不要插手侯府的事,侯爺尚未說什麼,媽媽何故煽風點火?”
    韓嬤嬤眯了眯眸子,朝安錦南施了一禮,才鏗然走了出來。
    “事關侯爺清譽,老奴不得不多嘴說一說!老奴在侯爺身邊三十載,如何能眼睜睜瞧人欺瞞愚弄侯爺?侯爺的事便是老奴的事,若有人存心陷侯爺于不義,老奴便豁出這條命去,也要守護侯爺!”
    她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安錦南冷淡的面容有一絲動容。他垂下眼楮,掌心摩挲著那只冰蠶香囊,只听豐鈺冷笑道︰“媽媽說得好仗義啊。分明要棄侯爺于不顧的人是媽媽您。侯爺與您乳母乳子的情分,待媽媽一直不薄,媽媽不念侯爺難處,堅持要出府離家,要侯爺給人戳脊梁罵不仁不孝,媽媽卻口口聲聲要守護侯爺?媽媽口中的守護,未免也太不值錢了!”
    一句話擠兌得韓嬤嬤漲紅了臉。她說要走確實意氣用事,可那是她心灰意冷之下,不得已的選擇。若侯爺肯說句需要她,她又如何會堅持?
    韓嬤嬤怔了一瞬,很快恢復了清明。“你這賤婦,如今說得可是你欺瞞侯爺在外淫亂之事,你卻將矛頭指向我?不要顧左右而言他,豐氏,我只問你,你腹中胎兒,可是侯爺骨血?你答我,此胎何時坐下?如今有孕幾月?敢不敢喊喬先生進來,當著侯爺的面叫他替你把一把脈?”
    她口吐“賤婦”一詞時,安錦南陡然睜開眼楮,眸中一派厲色,嘴唇緊緊地抿了抿。
    豐鈺朝他投去安撫的一瞥,笑著走近韓嬤嬤。伏低身子,湊近韓嬤嬤小聲地道︰“是了……我不敢的。我根本沒有懷胎。”
    第101章
    韓嬤嬤面色一變, 下意識就想推開豐鈺。
    她敢承認, 還如此囂張?她到底眼里還有沒有侯爺?
    豐鈺退後兩步, 走近了安錦南的桌案, 繞到案後, 手臂交纏, 勾住安錦南的脖子。
    “那又如何呢媽媽?我懷孕是假, 難道我對侯爺就是假的麼?我已是侯夫人,侯爺八抬大轎明媒正娶抬進來的正房, 我就是做了再大的錯事,又能如何?侯爺無論如何都會回護我,忍受我, 不是麼?”
    韓嬤嬤睜大眼楮,瞪著這無恥的女人, 和無動于衷的侯爺, 不知是出于激憤還是痛恨,她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顫著聲道︰“侯爺,她……她竟如此囂張……侯爺從小千恩萬寵地長大, 誰人不是敬著愛著侯爺,你怎能如此對不起侯爺?還……還說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話……”
    安錦南垂了垂眼,嘆了一聲。手掌伸出去, 摟了下豐鈺的腰︰“鈺兒, 別鬧了。把事情原原本本和媽媽說說。”
    他站起身來, 負手走到門旁, 腳步頓住停在韓嬤嬤身側︰“媽媽若走了,錦南今後,怕只有做了給這女人吃得死死的冤大頭。”
    他未再言語,提步邁了出去。
    安錦南在這世上,除宮里那些個主子外,誰還有資格喊他一句錦南?韓嬤嬤霎時淚水決堤,手顫抖著揪住袍角。
    安錦南去了,她嘴唇囁喏著望著他的背影,心里酸澀得說不出話。
    豐鈺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她聲音放的低柔極了。
    “媽媽一心護著侯爺,為侯爺好,卻非要做出種種事態,叫侯爺為難,這是何故?”
    韓嬤嬤回過頭來,看著她的眸光有恨,有怨。
    豐鈺淡淡一笑,行至一旁的櫃前,從里頭翻出那件儒衫。
    “媽媽說我不守婦道,是因為看見了穿這袍子的人進了我的房里?”
    韓嬤嬤似乎明白了什麼,臉色變得難看極了。
    豐鈺含笑道︰“我是侯爺妻房,我假孕,乃是侯爺安排。侯爺上一個孩子是怎麼死的,媽媽您也清楚。有人針對侯爺,要害侯爺,此事怎能不查?之前傳出有孕的消息,不過是為了麻痹對方罷了。如今真相已然查知,我這胎已經沒了假裝的必要。外敵當前,我們後院不穩,侯爺如何專心應對?”
    “媽媽既一心回護侯爺,如此忠心,就更該做個表率。我只盼著,以後帶著所有掌事嬤嬤去捉奸這種事,再不要發生了。”
    “嬤嬤何故信不過我?因我的出身,我的為人?覺得我只想攀權附貴?那我不是更該好生伺候侯爺?我已成了侯爺妻房,我卻與侯爺不同心,這不是自尋死路麼?我身邊的護衛都是侯爺的人,媽媽覺得侯爺蠢到,容得我在他眼皮底下與人私會?”
    她捏了捏手里的儒衫︰“不管韓媽媽想不想承認,願不願意承認,我和侯爺夫妻一體,木已成舟,誰都不能改變。今後不論媽媽懷疑什麼,從哪里听說了關于我的閑言碎語,為了侯爺,媽媽只有一個選擇。就是站在我身邊,駁斥那些人。我的臉面,就是侯爺的臉面。我的名聲,就是侯爺的名聲。”
    韓嬤嬤不屑地道︰“憑你也配?你……從一開始就包藏禍心,刻意接近侯爺……”
    “算了,媽媽。”豐鈺揮手打斷她的話,“媽媽心知肚明,從前我來侯府,都是受侯爺所命。侯爺若真是媽媽口中那等會給美色迷惑,抑或被人花言巧語騙過的人,侯爺何至孤身十年?是媽媽一時不能接受,他不再只需要您一個,不再只信任您一個了。您這些年,早已把他當成了您的親生孩兒,把他當成了您的所有!”
    她一個字一個字的緩緩的說著。
    听在韓嬤嬤耳中,就像一聲聲的雷鳴,不住地敲擊著鼓膜。
    豐鈺含笑道︰“侯爺看重我,不等于就不信任媽媽了。他需要您,替他長眼,管著後院那班人。有您相助,他才有更安定的後方。他習慣了您安排的飲食,您親手整理的書卷。我是嫁進來了,我是擠入了侯爺的生活,可他總要有個伴的啊媽媽,難道他這輩子,就必須一個人孤床冷枕的過麼?我早晚……”
    豐鈺面上泛起一抹不容易發現的紅暈,硬著頭皮道,“我早晚也要給他添個一男半女……侯爺怎可無後呢,媽媽您說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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