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安錦南拂了拂她頭發,溫言道︰“很快的,我與北域打交道多年,對他們的戰術地形都很熟悉。烏哥哈死後,他弟弟虎都殺了親佷兒們,自己奪了汗位,那是個陰毒貨,詭計頗多。這回京城大亂,我早料到他會趁機躥出來,你且放心,我有準備。這些年我一直叫人盯著北部,對他行事風格了如指掌。兩個月,最多兩個月,等我得勝歸來,和你過我們的太平日子。”
    豐鈺對打仗的事不了解,可她也听說過不少安錦南的舊事,更親眼見過他那道險些致命的腰傷。他嘴上說得這樣輕松,可她知道,那是九死一生要拿命搏的行當。
    她不由深恨宮里高高在上的那位君王。如此逼迫一個替他安定江山戍衛邊疆的賢臣,害他不得不用這種法子來搏一個穩妥的余生,何其悲涼可笑?
    “侯爺說兩月,我便等侯爺兩月。”豐鈺攥著她的袍角,眼楮澀的難受,“侯爺兩個月還不回來,我就自己追到雁門關去,去陣前要人。屆時我瞧侯爺羞不羞。”
    安錦南低聲悶笑,翻身把她按到枕上狠狠親了幾口,“如今怎這樣嬌?你早這般,何苦你我蹉跎這些年?你只輕吐一個顫音兒,只怕我這條命都樂意賠在你身上。”
    豐鈺捂著臉,不知如何答他這話。見他似乎興致又起,連忙將他手攥著。
    “侯爺,不成的……”
    安錦南撕扯她小衣,委屈道︰“好鈺兒,我就要走了,你不慰勞一番麼?”
    豐鈺按著裙下那只手,紅著臉勾住他頸子︰“侯爺,您听我說......”
    湊近他耳畔,將遲來三個月的消息與他說了。
    她眸子一片水亮,半眯著眸子不見自己哭出來︰“侯爺在外,要記著我們母子,都等著侯爺安然無恙地回來……”
    自打孕後,她明顯感覺到自己變得好容易激動,心軟的不像話,情緒也越發敏感多變。韓嬤嬤說,孕婦都是這樣的,做了娘,心理和身體上都會有些不同。
    她清冷的心腸,似乎因著這小生命的來到而變得柔軟了。
    因著懷了這個流著他的血的孩子,對他的心,也變得熱忱了。
    她舍不得他離開。強忍著不去痴纏,不拖他的後腿。可心里太難受了,她喉嚨堵著,不敢多說什麼,怕聲音里的哭腔掩飾不住。
    安錦南怔了下,旋即他猛地松脫抱著她的手,從床上跳了起來。
    他站在那,緊緊盯著豐鈺的面容,然後視線艱難下移,看向她的肚子。
    他腦海中一片空白,半晌說不出話。
    豐鈺蹙眉看著他,“侯爺……”
    安錦南攥著拳頭,在原地走了一圈。似乎從震驚中漸漸找回了理智,他靠近床榻,俯身看著她道︰“你……你再說一遍?”
    豐鈺眼簾輕挑,伸臂勾住他脖子,“我……”
    “你,肚子里有了?”他聲音沉沉的,按捺著激動的心緒,“我安錦南,有後了?”
    他緊緊盯著她,看她不大自在地點了點頭。
    安錦南唇邊剛要勾起一個笑來,不知想到什麼,那笑容沒有蕩開就沉了下去,他重重捶了下床沿︰“他媽的!”
    豐鈺被他突然的暴怒嚇了一跳,安錦南站起身,一拳揮在身後的幾案上,砰地一聲巨響,那桌面給他捶出個缺兒來,“偏在這時候搞事!”
    他情緒甚少外露,這一發脾氣,著實有些嚇人。
    外頭韓嬤嬤元嬤嬤都在,相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出驚恐,兩人不約而同地提步快速走到門前,不敢隨意闖入,大著膽子勸道︰“侯爺息怒,夫人身子弱,可經不得……”
    經不得嚇,更經不得打啊,屋里這動靜顯然是侯爺暴怒,夫人可懷著身子呢……
    听到外頭的聲音,安錦南略略回神,一回頭,見豐鈺緊張地看著自己。他抿了抿嘴唇,“她們都知道?你瞞了我多久?簡直胡鬧!”
    豐鈺咬了下唇,“侯爺不高興?覺得我......不是時候?”
    “胡說!”
    他展臂將她緊緊擁在懷里,咬著牙道︰“我怎可能不高興?快半年了,我急都急死了。怕你心里不舒坦,偷偷叫喬先生在你飲食補品上注意著……鈺兒,我安錦南有後了!”
    他重重箍了箍她︰“老子有後了!”
    豐鈺有些哭笑不得,安錦南到底是行武出身,這一激動,什麼禮儀矜持都不見了,滿口的粗話。
    “那昏君……”安錦南不滿地嘟囔著,“害我不能陪著你……等打仗回來,非給他幾許顏色瞧瞧……”
    生完氣,又想起別的來,拉開些距離,上下打量著她︰“剛才我還在你身上……壓著沒有?哪里不舒坦嗎?你,可惡!瞞著現在才說!後院這些狗奴才膽子大了,幫著你瞞混?看我……”
    他嘴里氣呼呼地說著話,豐鈺心頭一酸,抬起下巴吻上了他的嘴唇。
    她軟軟地道︰“侯爺別生氣,......”
    安錦南眸子一黯,回手將她重新擁入懷中。“鈺兒,你好好的!”
    他從腰上取下一塊不大顯眼的暗色牌子,塞入她掌心︰“盛城附近十城五鎮,都有我的人……這是令牌,如今交給你。趙躍卓鳴都留下給你差遣,他們都信得過。”
    豐鈺下意識想拒,他遠走邊關,去那九死一生的戰場,身邊沒有親信怎麼成?
    安錦南看出她心思,將她手腕握緊︰“你放心,崔寧會在我身邊,我自己亦不是吃素的。我布這局不過要奪回兵權,可不是去送死的。你得好好的保重,和兒子安心等我回來!”
    豐鈺心頭一跳,輕輕捶了下他的肩頭︰“萬一是女兒……侯爺是不是就不喜歡?”
    安錦南悶笑一聲,捏了捏她下巴︰“你呀……我不過隨口一說,閨女似你一般得意兒,我有什麼不喜歡?”
    豐鈺扁了扁嘴,算是放過他了。
    縱是如何不舍,離別的這一天還是到來了。
    從前夜開始,豐鈺就開始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清晨安錦南輕手輕腳的起來收整,豐鈺知道他不想自己操勞,閉著眼楮在帳中眯著眼。听見安錦南輕輕合上門離去的聲音,眼淚不受控制地就落了下來。
    第103章
    天隆二十四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九月廿三就下起雪來, 盛城內外一派銀白。
    豐鈺的肚子已經很大了, 六個月的肚子瞧似和旁人八九月的相似, 韓嬤嬤和元嬤嬤將她照料得很好,四肢和臉頰都有些圓潤,行動起來稍顯笨拙。
    清晨飯後,韓嬤嬤就端了補湯進來。豐鈺一手撐腰一手接過碗,朝韓嬤嬤蹙了蹙眉, “媽媽,坐一會兒就腰酸得厲害,躺著又不舒坦,可怎麼辦?”
    韓嬤嬤嘆了口氣,放下手里的托盤繞到榻後,替她輕輕揉按著,“懷孕可不就這麼著?待會兒我做個稍硬點的墊子, 你歪在炕上靠著, 看能不能好點兒。”又道︰“趁著還有些日子才開始準備年節的事兒, 二姑娘還算清閑, 屋里的帳不如還是給二姑娘全權的管?你晚上睡不好,白天就得好好歇歇, 還當自己沒事兒人吶?整日的不得清閑?”
    元嬤嬤含笑捧著盒子進了來︰“韓媽媽說得是,夫人不听我勸, 韓媽媽好生勸勸。”將手里的長盒擺在桌案上頭, 打開來給豐鈺看︰“段家太太叫人送東西過來。”
    盒子里頭是一對成色頗好的靈芝。
    豐鈺抿了口補湯, 點點頭道︰“大舅母惦念我。收著吧。”又問, “是派誰來送的?人在何處?怎沒進後院來見我?”
    元嬤嬤神色有一絲遲疑,偷覷了韓嬤嬤一眼,低聲道︰“是段四爺。說侯爺不在,不方便進內院,叫奴婢們代為問候夫人。”
    韓嬤嬤挑了挑眉,倒沒說什麼。豐鈺嘆了一聲︰“他真是……”
    雪天路滑,他非要親自過來一趟,送些藥材補品,隨意派個嬤嬤來都成,他……
    倒叫她心里怪過意不去的。
    段清和每回過來,就只在外頭打個轉,也不見她,好似只隔著一道院牆距她近一些就安心一點似的。
    分明是表親,原該親親熱熱毫無芥蒂的關系,因著這樣那樣的顧忌,卻只能這樣相處著,也叫人十分唏噓。
    她知道他是顧念她,怕安錦南不舒坦,又怕旁人說閑話。
    卻又忍不住想為她做些什麼,雖然她什麼都有,根本就不需他如此……
    元嬤嬤將東西收進了庫房。等她從那頭出來,見韓嬤嬤也端著托盤出來了。
    兩人在廊下踫頭,元嬤嬤朝屋里覷了一眼,壓低聲音道︰“侯爺那頭,還是沒消息?”
    韓嬤嬤搖了搖頭,面色沉重得很。
    元嬤嬤嘆了聲道︰“夫人心里不定怎麼惦記呢。說肚子沉得睡不好,白天就拼命的找事做,其實就是放心不下侯爺吧?”
    又問韓嬤嬤︰“侯爺從前出去打仗,也是這樣麼?半載沒個音信兒?叫人帶個話回來也好啊。”
    韓嬤嬤搖了搖頭︰“你不懂得,戰事吃緊的時候,哪里顧得上?一息一瞬都關系著將士們的安危性命,侯爺自己一樣是繃緊了弦。再說邊關告急,各處城守定嚴,書信便是寫了,也未必能及時送回來,延後個一兩個月都是可能的。”
    元嬤嬤長嘆了聲︰“夫人也是不易。原先身子骨坐下了不少小毛病,這一有孕,哪哪兒都不舒坦。強行用藥補著,還虛得緊。喬先生說,夫人能懷了身子都屬不易了,這胎千萬得小心再小心。如今這樣掛念著侯爺,我真怕她身子吃不消。她自己也知道,重視這一胎,勉強打起精神往下灌那些補藥,吃的藥倒比吃的飯還多。那身上是用藥後的浮腫,哪里是胖出來的?”
    迎面見水仙引著管事婆子們過來了,兩人頓住話頭,韓嬤嬤喊住眾人,叫他們暫先別進去,著水仙去請二姑娘過來,就在旁邊側廳里頭把帳對了。
    今年莊子收成不好,夏末連天大雨直下到仲秋,市面上的鋪子營生也不大好做。各處虧損的虧損,哭窮的哭窮,豐鈺鎮日就被這些事纏著,從這邊挪了現銀去補那頭,又要打算各處的人手添減,偌大侯府里頭幾百人的開支嚼用。另有學堂里頭那些族中子佷們的開銷……
    府里女人少,沒有婆婆妯娌姑子們幫襯,都在豐鈺一人身上,事情繁多冗雜。
    安瀟瀟很快就過來了。小環輕手輕腳地進內室取了回賬本子。見豐鈺斜靠在榻上,輕輕閉著眼。
    她身上穿著寬松的夾棉裙子,頭發簡簡單單挽個圓髻,斜插一支水頭挺好的白玉簪子,粉黛不施。似乎睡著了,呼吸很輕很平穩。
    小環取了薄衾給她蓋在腿上,又悄聲將炭盆移到炕下的中空。
    豐鈺隱約感知到有人進了來。她沒有睜眼。適才恍恍惚惚睡著了,夢著了安錦南。
    他上身赤著,露出精壯強健的胸肌和腹肌。腰側有好大一條傷,皮肉翻著,極其猙獰。
    她恍惚又看見她自己,一身宮裝打扮,梳著宮女頭,端著熱水巾布進來,乍一眼看到坐在床頭的嘉毅侯,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他在外頭名頭太響,各種彪炳戰績和他煞神之名一般的可怖。
    安錦南面色不虞地等她近前替他上藥。豐鈺才一走近,就被他攥住了手。
    她抬起眼,看他深沉的眉目一派情深。
    他低聲喚她︰“芷蘭……不如我與皇上討了你,我們成婚?”
    豐鈺抿緊唇,心里咚咚咚地打鼓。
    好半晌,她听見自己軟軟的應答︰“好。”
    他這才舒展了面容,指著適才的傷處道︰“你瞧,現在一點都不痛了。”
    她的眼淚一滴滴的流下來,把自己縮在他懷中。他不覺痛,可她好心疼啊。
    他也是血肉之軀,受了這樣重的傷怎可能不疼呢?
    他強悍慣了,因為這世上沒人疼他。
    現在有了,有了她,有了他們的孩子。他可以不用強撐著了。那時他還那麼年輕,從戰場上九死一生的回來,不知經歷過多少的廝殺,把性命懸在刀下,用血肉之軀築起最強的防線,讓敵人不敢妄生侵犯之心。可他得到的都是些什麼?猜忌,陷害,落井下石,被算計的婚姻,被毀掉的後代……
    她真的好心疼……她甚至後悔,沒有早點對他好一些,再好一些。
    眼淚一滴滴的流下來,豐鈺揉了揉眼,無聲的將淚水擦去。
    這已經是她不知第多少次夢見他,夢見他們在一起的片段。恨從前時光蹉跎太多,浪費太多,到今時,深悔不已。也漸漸明白了當時崔寧和安瀟瀟的痛苦為難。
    原來牽腸掛肚的滋味,是這麼的不好受。
    可日子還得過下去,她還要安心等著他凱旋歸來,距離他們約定的兩個月時間,已經只余三兩日了。
    豐鈺打起精神,喊小環進來要水洗了臉。
    近來文心常來看她,文慈上個月按期出嫁了,文心和離一事並沒有掀起很大的浪花。與其說她與朱子軒是和離,不如說是義絕更貼切。朱家所作所為讓所有家中有閨女的人家心驚。對結發妻子如此狠絕無情,誰還敢把閨女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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