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有人驚呼道。
原來聖獸所撲去的方向,正是陸子響的席位。饒是陸子響身經百戰,陡然見到一只巨大莽獸朝自己張口撲來,也是輕僵了身子,無法動彈,手虛虛扶在腰間,似是要拔劍,額間冷汗涔涔。
“陸子響,回神!”
千鈞一發之際,陸子響听到有人如是喊著。抬頭一看,便瞧見一只繡鞋鞋底迎面飛來。下一刻,他便覺得鼻梁陡然一痛——原來是沈蘭池抬腳迎面一腳踹來。
眾目睽睽之下,尊貴無匹、受盡矚目的二殿下陸子響,被沈蘭池一腳踹飛了出去,鼻梁上留下了一圈鞋底灰。也正是這一腳,救了陸子響一命,那聖獸一頭撞到陸子響身後的梁柱上,暈頭晃腦地摔倒在地。
陸子響被踹到一旁,鼻子一熱,竟然淌下了鼻血來。他捂著鼻子,忍痛爬起來,急匆匆跪行到蘭池面前,急切道︰“你怎麼這麼傻?白白撲過來做什麼?要是那禽獸傷到你了該如何是好?”
說了沒兩句,陸子響指尖鼻血便狂流而下,模樣好不狼狽。
沈蘭池收了腳,微定神思。
她看到陸子響還活蹦亂跳,心底舒了一口氣。
前世,這陸子響可是當殿便被聖獸咬掉了半條手臂,血流一階。如今陸子響只流了點鼻血,也算是好運了。她只要踹這一腳便夠了,接下來,陛下的衛兵也該到了。
思慮間,沈蘭池身後又傳來了野獸磨牙的咕嚕聲。沈蘭池微微一滯,用余光向後瞟去——那野獸重新站了起來,四蹄輕蹭,身上糾結髒污毛發賁張,露出一大片化膿又結了痂的潰爛傷口,看著便令人作嘔。
早有命婦千金逃到了殿外,此刻她們三五抱在一處,瑟瑟發抖,尖叫此起彼伏。
“小、小心!”陸子響也顧不得捂著鼻子了,就想擋在她身前。待伸手去腰間拔佩劍時,陸子響才驚憶起這是在聖駕前,無人能劍履上殿。以是,現在的他,手無寸鐵!
眼看著那野獸張開血盆大口,就要朝兩人再撲來;忽見得一道人影掠至他二人面前,手臂高抬,自袖中拔出一柄銀亮匕首。那匕首靈巧一轉,便有一縷銀茫當空切下,端的是鋒銳無匹,頃刻間便活活割下了那聖獸的腦袋,鮮熱血汁飛濺滿了椒泥宮牆。
這一切不過是在眨目之間發生,眼楮一閉一開,前一刻還在四處作孽的野獸便丟了腦袋,只余下光禿禿、血淋淋的身子,轟然倒在了一攤血泊里。
原本紛繁熱鬧的殿上,如今已空空如也,唯余一道修長人影立于殿上,一手提著獸頭,一手握著短匕,霜白衣袍上濺了黏稠飛血,整個人便如沾了血的出鞘凶器一般,竟是陸麒陽。
人群如夢初醒,這才動了起來。
“鎮南王世子竟然袖藏匕首,攜鋒上殿,居心何在?果真是藏拙十數年……”
“可若非鎮南王世子攜匕入殿,怕是救不及沈二小姐了!”
“衛兵皆已在外擺好箭陣,便是沒有世子,也能救下那二人來!”
陸麒陽抬頭,望向豎欄之後被衛兵重重包圍的楚帝,鳳眸微揚,口中恭敬道︰“不過是只患了毛發病的食豹虎罷了,算不得‘麒麟’。還望陛下,勿要被蒙騙了。”
第42章 一樁交易
“快捉拿刺客!”
“二殿下!”
“還不快追!”
大殿里一片混亂, 鬧哄哄的,再無往日秩序井然模樣。那幾個打扮成般伽羅人的刺客見狀,紛紛四散逃竄;有兩個逃的沒了影, 還有一個被抓著了,便立即咬舌自盡, 眨眼便沒了氣息。
陸子響盯著那無頭聖獸, 怔怔地站了起來。片刻後, 他如夢初醒般,急急忙忙捏住沈蘭池的手, 緊張問道︰“蘭池,你沒受傷吧?”
沈蘭池迅速地將手抽了回來, 低聲道︰“我不曾受傷,謝過二殿下關切。二殿下無事便好。”說罷, 她退的更遠,轉瞬便與陸子響騰出了三人多寬的間隙。
陸子響眼睜睜看著她疏遠而去, 面上微愣;繼而, 他垂下了眼簾,不言不語。
方才的他, 確實是有些沖動了。于眾目睽睽之下, 握著她的手, 喚她名字,著實不像是君子所為。
另一側的陸麒陽丟下了手中獸首, 面帶血痕, 淡聲對陸子響道︰“我看二殿下倒不像是沒事的樣子——鼻血流多了, 可是也會出事的。”
陸子響微怔,立刻以袖掩鼻,背過身去,遮住自己狼狽面孔。
他轉了個身,瞧見的卻是另一幅場面。沈桐映癱坐在地上,面孔怔怔,眼珠子顫個不停。她捂著臉,白皙的手指縫里沾著一片血;肖氏正抱著她痛哭,撕心裂肺的哭聲響徹大殿。
“桐兒!我苦命的桐兒……快,快去請大夫!”
沈皇後心焦無比,不待楚帝答應,便匆匆下來查看沈桐映的傷情。隨即,沈皇後面露不忍之色,扭過頭去,道︰“拿本宮的帖子,去請太醫來。還有,將沈大小姐先移到慈恩宮去。”
一場刺殺,令這場宴席草草落下帷幕。
阿金朵王子也受了傷。此事非同小可,楚帝極為重視。震怒之余,立即叮囑人仔細醫治王子;又下令必須徹查此事,嚴加懲處,還當庭免了幾人的職。
雷霆震怒過後,楚帝看著滿殿狼藉,徒然失力,坐在了龍椅上。
他目光一掃,便看到陸子響與陸兆業兩兄弟分階而立,互不對視。兄長疏冷沉靜;二弟溫雅從容。可楚帝心底一清二楚,知道這對兄弟在背地里是如何的針鋒相對。
今日那刺客,擺明了是要加害于陸子響。幕後之人是誰,他當然能猜出。可此事,又該如何昭告于天下?天家威嚴,皇室臉面,莫非就要如此輕飄飄拋了出去嗎?
“朕興許是錯了……”楚帝久嘆一聲,仿佛驟老數歲。
統領宮城禁軍者,乃是領著衛尉一職的宋家次子宋延德。他與兄長宋延禮生的像,一樣的陽剛面孔、健壯身軀;只見他解開箭筒,摘下精弓,大步入殿,在楚帝面前拱手一拜,道︰“啟稟陛下,那混入使團的刺客已盡數捉到,只待壓入牢中,隔日再審。只是……”
“只是什麼?”楚帝的聲音漸弱。
“鎮南王世子私藏匕首,入宮面聖,該如何處置?”宋延德略有遲疑。
宮城之中,規矩森嚴;但凡要入宮面聖,則不得佩任何銳器。待到陛下宮中,還需脫靴解篷,以示身上並不曾藏有足以行凶之物。陸麒陽不僅在袖中暗藏匕首,還攜其上殿,于陛下面前斬殺聖獸。如此一來,已是觸犯了宮規。往嚴苛里說,若要判他個“意圖行刺今上”之罪,也不是不可。
可是,若非陸麒陽私藏匕首上殿,興許這如花似玉的沈二小姐,與那英明神武的二皇子殿下,都會丟了半條命。
楚帝眉頭一皺,並不說話。
陸子響在旁聞言,心間不由微微一震——此前,宋延禮數番告知他,那鎮南王世子手段了得,手下棋子四通八達,能網羅各方訊報,實在不可小覷。陸子響並不信宋延禮的說辭,只當是陸麒陽這紈褲子張口胡說。可如今宴會上當真有大事發生,陸子響方才驚覺宋延禮所言非虛。
難怪宋延禮總是嘮嘮叨叨,要他多禮遇厚待這鎮南王世子,其中果真有玄機!這陸麒陽,定不如表面那般只是個紈褲子弟。
陸子響瞥一眼陸兆業,見他渾然未覺,絲毫沒有為陸麒陽開脫說話的意思,心底立刻下定決心——如此人才,他必不會放過,定要羅入囊中,又怎能讓他白白因此事而送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