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君尋盯著那個“熱”字。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那不是在形容天氣很熱,而是別的。
“受虐和施虐傾向是一種極端表現,”時山延像是在為晏君尋講解,把聲音放得很低,“性沖動是感受自己存在的可靠依據1。有時候,在兒童期有過創傷體驗的人,會通過把痛苦性欲化來作為調整自身狀態的手段。”
“我知道。”晏君尋同樣把聲音放得很低。
“但是人與人的性幻想和反應模式都有差異,”時山延重新抽出張紙,隨便疊著,“我喜歡的味道就能讓我有性欲,而你可能對味道沒感覺,反而會對刺激性的言辭產生性欲,”他的手指在折紙時很靈巧,“總之,這家伙是個你想不到的極端分子。”
“因為他在模仿做愛?”晏君尋覺得口很渴,他認為是天氣的錯。他沒有反駁時山延,因為時山延說了是打比方,他不想讓自己在這個問題上再顯得那麼被動︰“他可能是個性無能,所以要采取那樣極端的方式來達成‘教育目的’。”
“那我們的觀點正好相左,”時山延把折好的小怪物放在桌面上,用手指把它推向晏君尋,“他有正常的性欲,只是在如何喚醒這件事情上格外極端。他對每個……”時山延注意措辭,“受害人,都進行了長時間的折磨。”
“我覺得你們的想法都有可能,”樸藺沒有察覺到他們之間的眼神,他敲打著自己的筆,“這個案子里的凶手對每個受害人都做出了插入異物的行為,這個行為既可以看作是他的無能泄憤,也可以看作是他的另類癖好。如果我們想知道他究竟屬于哪種,那我們得先知道他是怎麼長大的,”他對他們晃了晃筆,“可惜我們現在連他是誰、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會暴露出來的。
晏君尋對玨說︰“下一篇日記。”
【2160年12月20日,陰天雪很大!太冷了。我睡在工地上,沒人。沒人!所有人都去打仗了。我半夜听到了炮彈的聲音,太可怕了。新聞說南線臥底潛入了我們,帶著槍!他們能不能給我一槍?媽媽,我听見了打雷聲!我走在街上,想起來涼皮店倒閉了!活該!我很餓,我看見獵物也在街上游蕩。她跟我對視了!她對我笑,我決定對她進行教育!我進了她的房間,她要脫衣服。我不喜歡她這樣!!!不要脫了!我阻止了她!我讓她進食,她很听話!但是她總想脫掉衣服!我教育了她,她終于醒悟了。真好,她可以死了!】
“他對第二個受害人像是臨時起意,”樸藺對這些日記內容皺眉,“你們看他說什麼,‘她跟我對視了’,他只是因為對視而殺了對方。”
“在對視前他就已經把她叫作‘獵物’了。”晏君尋的目光徘徊在“進食”兩個字上。
“進食”是什麼?結合現場照片來看,凶手把毆打行為稱為“教育”,那進食就是插入異物。其實“獵物”這個稱呼就暴露了凶手的部分想法,他把自己看作是比受害人更高一階的存在。
“這種時候就要想一想分秒監控的好處,”玨說,“這種危險分子應該被監控,他根本沒有自控能力。”
“那得先把他抓進監獄里,”時山延在給折紙小怪物畫眼楮,黑豆似的兩點,“你父親也提出過類似建議。不過這件事情很難辦,我想再高階的系統也無法甄別沒有犯罪的潛在凶手,你們也只能在對方犯罪後再做出行動,這和人類秩序堅持的步驟基本一致。”
“謀殺不可預測,但是凶手可以,”玨認真回答著問題,“我爸爸有關于這方面的著作……”
“2阿瑞斯堅持的‘天生犯罪人’理論,認為有些人的犯罪特征是天生的,罪犯不會被環境改變,也不會被環境塑造……”時山延放輕聲音,以免自己像是在攻擊玨,“這是它推行監控社會和淨化群體的理由之一,可惜好像不是那麼可行。”
“但也是種值得注意的觀點,”玨並不生氣,它說,“我翻下一篇咯。”
第三篇日記很特別,它太簡短了,簡短得不像是凶手一貫的風格。沒有感嘆號,沒有涂痕,甚至沒有那些瑣碎的心理過程,就這麼一句話。
【2163年4月14日,好天氣,我殺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 1出自南希•麥克威廉斯的《精神分析診斷︰理解人格構造》,相關討論也參考該書。
2阿瑞斯的主張參考斯坦頓•薩梅洛的《犯罪心理分析》
第45章 潛入
“第三個受害人叫白晶晴, 我們認為她對凶手是特別的,”樸藺說著讓玨調出現場照片,“因為凶手在犯罪現場做出了抵消行為, 這是唯一一次。”
這個凶手喜歡裝扮現場。那些血跡和受害人的姿勢, 在犯罪中都沒有必要, 只是他的個人喜好,包括留下“再見”字條的這一舉動,也可以歸類到標記行為上。但抵消行為不同,這個行為多少暴露了凶手的內心, 他對受害人有愧疚。
晏君尋看著照片。
現場還是一如既往的血腥,但是凶手沒有讓白晶晴戴著塑料袋坐著。他把她放到了床上, 甚至為她蓋上了被子。
“白晶晴, 24歲,職業賣淫女。”玨為他們做介紹,“籍貫不詳, 現存資料上只有她在停泊區的住址。她在遇害前是一家鋼材制造廠老板的情人,鋼材老板為她在春西小區買了一套房,她平時沒有演出活動時就住在那里。”
晏君尋回憶著看過的資料,反問︰“演出活動?”
“她在‘麗行’夜總會工作,成為鋼材老板的情人後不再接客, 但會定期去那里跳舞, ”玨瀏覽著資料,“當時的調查檔案里說,她很喜歡跳舞。”
“從凶手的抵消行為來看,”樸藺思索著,“他們很可能認識。”
“但當時的調查顯示,白晶晴根本沒什麼朋友, 她的出行都受鋼材老板的約束。”
“她死後半個月才被發現,”時山延再次把小怪獸送給晏君尋,“鋼材老板住在哪里?”
“老板住在光軌區,白晶晴死前他們剛吵過架,”玨再度調低室內光,“這里還有對老板的調查錄像。”
晏君尋說︰“讓我看一下。”
三年前的錄像保存很完好,畫質清晰。
鋼材老板坐在調查室的椅子上,穿著發皺的襯衫,看著有些邋遢。他不止一次看向鏡頭,第一句話就是︰“可以關掉嗎?”
“聯盟規定,這是系統存檔的必要環節,”當時的調查員坐在鏡頭後,“你可以試著忽視它,放松一點。”
“我不太喜歡對著鏡頭……”鋼材老板的手搓著衣角,他垂下頭,盡力不和攝像頭對視。
“我們明白你的感受,剛開始接受調查的人都會這樣,”調查員講話的語速很平緩,像在隨意聊天,“畢竟大家都是普通人,看到攝像頭都會緊張。你可以先坐坐,要抽支煙嗎?”
“我不抽煙,”鋼材老板把衣角搓得更皺,“你要問我什麼?”
調查員停了幾秒,視頻里有他調整姿勢的聲音。半晌後,他說︰“你和白晶晴感情好嗎?”
“湊合,”鋼材老板凝視著自己壓在襯衫上的大拇指,“我花幾千塊包她一個月,兩個人沒什麼感情好不好……這種關系就圖個放松。她以前挺能讓我放松的。放假我都愛去她那,平時壓力太大了。”
“你老婆知道白晶晴的存在嗎?”
“以前不知道,後來知道了,”鋼材老板看向調查員,“白晶晴把我們的事情鬧得人盡皆知。”
“為什麼?”
“她除了每個月的生活費,還想要零花錢,”鋼材老板唯唯諾諾地說,“……她花銷挺大的,一直纏著我。”
調查員在記錄,他問︰“她出事前你們吵過架嗎?”
“剛吵過,吵完我就回去了,”鋼材老板說到這里,湊近桌子,對調查員說,“我走了她還一直發消息罵我,我連通導器都不敢開。”
他怕白晶晴怕得過分,好像他才是被包養的那個。
調查員也發出疑問︰“你為什麼這麼怕她?”
鋼材老板看了眼攝像頭,一臉有苦說不出。他抬手指著鏡頭,央求道︰“這能關掉嗎?我真不想當著鏡頭說,萬一以後泄露出去……”
“我們的系統來自光軌區,”調查員安撫著他,“跟你家的家庭系統一樣,都不會主動泄露信息。你家有家庭系統吧?你把它當成你家的那個就行了。”
“……我是挺怕白晶晴的,”鋼材老板又縮回桌子對面,“干她們這行的女人都有股勁兒,潑辣得很,還沒什麼道德底線。我跟白晶晴……我早就想分手了,”他露出懊惱的神情,“但她嘛,總拿一些隱私要挾我,不願意跟我分手……”
“照片還是視頻?”
鋼材老板如坐針氈︰“視……視頻。我在我們吵架那天跟她說清楚了,我說我們要分手,別再糾纏了,她在房子里又哭又鬧,我听不下去就走了。我一出門,她就發消息轟炸我,說什麼我會後悔之類的狠話,我接到你們通知的時候還以為她自殺了呢。”
他講到這里就放松了,手指也不繼續搓了。
“我那套房子都送給她了,對她已經夠仁義了。她一個外地妞,家里條件不好,又干這行,能在停泊區有個家……”
“老板說的視頻,調查員在白晶晴家里並沒有找到。但他也沒有說謊,因為他和白晶晴的聊天記錄里確實出現了一些不雅視頻的截圖。”樸藺說,“如果不是白晶晴自己刪掉了,就是被凶手帶走了。”
晏君尋放大白晶晴的現場照片。
白晶晴死亡時臉上沒有妝,她很漂亮,就是神情太痛苦。凶手折磨了她,卻給她把身體擦干淨了。凶手把她交握的雙手擺放到她的胸口,讓她呈現出一種祈禱的姿態,然後凶手給她蓋上被子,好像擔心她會著涼。
“雖然白晶晴在受害人里顯得很特別……”玨說,“但凶手還是對她做出了插入異物的行為。”
因為凶手殺人的根本理由沒有改變。
晏君尋的思緒連綴成奇怪的雨珠,敲打在他的黑板上。他盯著白晶晴,目光從她干淨的臉龐滑到她柔順的頭發。
凶手一定很感動,他為白晶晴洗了臉,還為她梳了頭,可惜白晶晴沒法坐起來對凶手說句謝謝。
這個畜生不覺得自己有錯,即便他做出了抵消行為,可他的本質還是在安慰自己。
“白晶晴待過的‘麗行’還沒有倒閉,那些跟白晶晴有過來往的小姐也都還在,”樸藺轉著椅子玩,“但是她們對我們戒備心很強,叫來調查也都不說實話,而且她們的老板很凶,這件事不好搞。”
“跟她們打交道真的很難,”玨提到這個就有話說,“她們很討厭系統,呃……我覺得這是阿佛洛狄忒的錯。”
阿佛洛狄忒在神話里是“性欲女神”,作為主神系統之一,它的誕生起初是為了解決停滯區域的婚戀問題。但是停滯區域的環境太差了,比起婚戀問題,當地的人們更關注生存問題。于是阿佛洛狄忒就衍生出第二代,由單純的婚戀系統變成了風靡聯盟的“系統情人”。
【想擁有完美的性愛對象嗎?只要投入阿佛洛狄忒的懷抱就能得到。】
這個標語擊敗了光軌區的相關產業,阿佛洛狄忒系統以其高昂的價格和高質量的回饋滿足了發展地區頂層人員的需求,給待發展地區的相關產業也帶去了沖擊。即便沒有阿佛洛狄忒系統,各種拙劣的仿作也在競爭中不斷強化著自己的優點,他們讓“小姐”的生存空間極度緊縮。
“理智告訴我,白晶晴這條線上有凶手的信息,”樸藺在自己的記錄上畫著重重的橫線,“我們要再跟這些女孩子談談。”
“說得好,”玨鼓勵般地說,“可是我們要怎麼做?”
“听說黑豹經常會執行險地任務,”樸藺整理著記錄,看向桌子對面的兩個人,“……你們對潛入很有經驗吧。”
時山延意有所指︰“你想要哪種潛入?”
“普普通通的,”玨不太懂他的意思,“不然還有哪種?”
“還有需要相互配合的,”時山延撐著臉,就這樣看著晏君尋,“如果君尋願意的話。”
晏君尋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
* * *
晏君尋很不高興。
他站在麗行的後台,混在一群化妝女郎里,耳邊戴著的通導器里有各種聲音。
“7006,听到請回話!”
“14008,7006已就位。”
“能再次跟你合作真好!”玨開心地說,“你能把內部全景切給我嗎?我這里只能看到‘麗行’的大廳。”
“小意思。”甦鶴亭一鍵傳送,麗行的系統監控就都出現在了玨的光屏內。
“不要聊天,”樸藺抓著通導器,警告甦鶴亭,“請你好好注意動靜!”
“我在看,”甦鶴亭調整著攝像頭,“7001,听到請回答。”
“嗯,”晏君尋擠在角落里,手里還拿著剛剛得到的兔耳朵,“我這是要干嗎?”
玨提示道︰“戴上它,混進去,時先生會在里面接應你。”
晏君尋皺著眉,在有人經過時停下講話,過了一會兒,他壓低聲音︰“……沒有必要!我大可直接走進去跟他們講話。”
“‘麗行’的老板和‘ 蟲’團體的關系很好,這條街都是他的,”樸藺翻動著檔案,“姜哥說調查審核太難搞,最好別驚動他們,先專注這個案子,跟那些女孩兒談談就可以了。”
“為什麼是我?”晏君尋反問,“為什麼不是時山延?”
“你想讓時山延戴兔耳朵嗎?”甦鶴亭搓著手臂,“他根本不像兔女郎。”
“哦,”晏君尋冷漠地說,“我的臉上就寫了這三個字嗎?”
“……你很合適,”玨試著緩和氣氛,“稍微喬裝一下就好了。今晚‘麗行’的人很多,都是奇裝異服的,不會有人注意到你的。你可以把頭發弄起來一點,別讓它們擋著你的眼楮。我們為你選了最可愛的衣服,一點都不性感。”
它最後一句話簡直是欲蓋彌彰。
“進場時間就要到了,”一個濃妝艷抹的健碩“女郎”在晏君尋旁邊的化妝鏡前補妝,隨口說著,“你快點換衣服吧。”